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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若你微笑(58)+番外

“不是很饿。”我抓住他的袖子不想让他离开,眼睛不眨地望着他,“你今天不要去公司吗?”

一边说一边把袖子抓得更紧。其实还是像顾衍之曾经说过的那样,心口不一。但无论如何,还是得逞心愿,让他又躺回身边。听见他轻描淡写开口:“在你病好之前,我都不去其他地方。一直陪着你。”

我对顾衍之所说的“不去其他地方”带来的后果没有太具体的概念,直到第二天顾衍之的秘书过来病房,抱来厚厚一叠的文件,并且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汇报这几天顾衍之未能出席的一系列的会议结果。有些看似事情很急,需要顾衍之亲自并且立即处理,然而他只是嗯了一声,丝毫没有打算理会的意思。过了一会儿顾衍之出去接电话,秘书看了看我,露出微笑:“杜小姐觉得身体好些了没有呢?”

“还好。”我说,“听你刚才讲的那些日期,顾衍之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公司了吗?”

她想了想,说:“顾董在六天前突然做决定去了A城,很快又让我订从A城飞往成都的机票。到了成都后又立即去了大山里面。结果被暴雨阻住。幸亏顾董设法联系到了直升机调度,到得及时,大家一切安好。”她笑着说,神情很诚恳的模样,“杜小姐安然无恙地经历了地震跟泥石流,这样命大,日后也一定会有大福的。”

我无意为难她,只是觉得她的话有些宽泛,不能不让人有点苦笑的意味:“只还剩下两个月,大福会指什么呢?”

她的语气很肯定:“就算是晚期,也有被治好的例子。”

我说:“鄢玉在两个月前就同我明确说过,即使配合最先进治疗,我也只还剩下四个月可活。”

有些令人沮丧的话其实一直盘亘,只是不想同顾衍之说出口。比如我的性命终将在今年夏天的最后一段光阴里停止。即使顾衍之将这一结论否定得直接而果决,可我仍然无法保有信心。我宁可相信这是假象,只是他说来安慰我的。他总是相信我会相信他胜于任何人。

这句话说得并没有错。只是区区一把微弱性命,无论如何敌不过死神锋利镰刀。即使顾衍之无所不能,却也要认命。

然而秘书笑了笑,给我的回答却云淡风轻:“鄢医生吗?既然鄢医生信誓旦旦声称给顾董干预成功的心理控制术已经被证明完全失败,那么他其他地方的医术也就不必被奉为圣旨了,不是吗?”

第四十九章 你不属于死神(五)

我说:“…”

她抿唇又笑了笑,神情间愈发有些天高云淡的意思:“杜小姐以后再见着鄢医生,请不要把我说的这话给他知道。”

我又说:“…”

病房的门被推开,露出顾衍之那张好看的脸庞来,扬了扬眉问:“在说什么?今天中午吃清蒸桂鱼好不好?”

我说:“隔壁有个跟我一样病症的小孩子今天中午吃西红柿炒蛋。”顿了顿,很诚恳地看向他,“我也吃这个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跟隔壁小孩子打过交道?”

“就今天早上啊,你出去的时候。”说着给他举了举手里的手机,“我们还交换了联系方式来着。”

顾衍之看看我,笑了一下:“我要是没记错,隔壁那好像是个男生?”

“啊,是男生没错。刚上高一,名字叫瞿画白。”我说,“跟那个革命烈士只差一个字。是不是很好记?”

“很难听。”他走过来,“那个男生好像刚做完手术,你别打扰人家。你们今天早上聊什么了?”

“哦,他说他之前有个女朋友,是个模特,长得比我好看。”

“他在胡说八道。”顾衍之在床沿坐下来,手指搭在被单上,漫不经心道,“这个瞿什么白的眼光有些问题,也难怪他只有前女友,没有现任女朋友。下次他再这么讲,你就说你有个丈夫,能力家世长相都超他成百上千倍。”

“我是这么讲的啊,可是他说他不信。”

“下午你把他叫过来,当面谈。”

我们说着这样不着调的对话,可以看得出顾衍之的秘书在强忍笑意,过了一会儿她悄无声息地离开。茶几上搁着她留下的一堆文件,顾衍之没有要去翻一翻的意思。我躺在顾衍之的腿上,就中午要吃什么的问题展开讨论,讨论的结果就是叫人把西红柿炒蛋和清蒸桂鱼都送来。

以前我们相处的大多数时光,也都是这样平缓而温和地度过。没有什么大事情,只是一些琐碎小事。叶寻寻有次问我跟顾衍之都能聊些什么,她表示在她眼里顾衍之就是枝高岭之花,完全不能想象这种人每天三遍问别人想吃什么的情形。我当时说顾衍之不是请你吃饭过,你应该见过他问过这种话的啊,叶寻寻一脸认真地反问我:“是这样吗?可我后来回想的时候,觉得我那应该就是个幻觉啊。”

我说:“…”

顾宅的厨师对粤菜很有一手,做的清蒸桂鱼味道很好。顾衍之把鱼刺挑到一边,拿筷子一口一口喂我。我努力想咽下去,隔了一会儿发现徒劳。今天早上瞿画白跟我聊天时还说他早餐和昨天的晚餐都没吃,我当时听了其实很有同感。

癌症晚期的病人基本都脾胃虚弱,食不下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骨肿瘤这个东西本来就是营养消耗,不吃只有越来越消瘦下去。鄢玉很早之前就跟我强调过这一点,然而理智是一回事,真正遵照医嘱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心不在焉吃了两口,觉得再难吞下去。转而奋战鱼汤。过了一会儿鱼汤也不想再喝,但还是咬牙将一碗全喝光。到最后觉得这一系列知难而上的动作简直耗光积攒了这一天的力气。闭上眼靠在床头只想睡觉,隔了一会儿感觉床沿微微下沉,顾衍之掀开被单侧躺在身边,手掌轻轻抚顺我后背。

自我们重逢,他将所有与难过相关联的情绪都掩饰得很好。眼神平静无波,表情不着痕迹,轻描淡写的样子像是我仅仅感冒发烧了而已。可我知道,他并不真的是这样。昨天半夜我因骨痛转醒的时候,只是稍微呼吸急促了几分,就让他一下子睁开眼睛,打开灯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神很清明,像是根本没有睡着。他靠近过来抱住我安抚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眼底清晰可辨的血丝。

我曾经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

一点感冒发热可以假装得很痛苦,顺便要求一点额外的任性,如果用叶寻寻的话讲,女生这样的造作是天经地义。这是情趣。可是真正痛苦来临的时候就反过来,不想看到顾衍之跟着担忧。自己既然已经无可避免地疼痛,然后死亡,就不想眼睁睁无能为力地看着另外的人跟着劳神下去。

今天中午顾衍之去和医生谈话的空当,我在床头的抽屉里翻到了新的病历诊断书。里面很清楚地写着骨癌四期,恶性肿瘤已出现肺转移。顾衍之的秘书说这世上未必不会有奇迹。但奇迹这个事情,就像是学术上那经常存在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之外的那百分之零点零一。这样的小概率仅仅是为了保证学术上的精确性,并且,奇迹这个词能说出口其实也就意味着,我已经病入膏肓,除去那一点点的奇迹之外,只能等待死亡。

这样的事实不能不说很残忍。

房间中安静了一会儿,我几乎要睡着的时候,听见顾衍之轻声叫我的名字。我应了一声,他停顿片刻,低声开口:“后天上午,我们做个放射治疗好不好?”

我很快清醒。睁开眼,看见他低垂下来的深长睫毛。他又补充道:“不会疼。只是放疗后会觉得没有力气。”

“听说放疗的时候脸上会被画一条条的红杠…”

他说:“那是以前。现在没有了。”说完靠过来,在额头上亲了一下,“我会陪着你。”

房间里的挂钟一下一下摇动。过了片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和顾衍之一样的平静:“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