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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178)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十余幅画像耗尽了如夫人最后的心力。弥留之际,她万分不舍地嘱咐许长佑往后安安生生做人,好生为许家延续香火,日后替许家人寻个埋骨之处,也好将这些画像好生流传下去,莫叫子子孙孙忘记他的先辈。

那个时候,许长佑还没有如此偏激,他哭着应下了母亲,还曾想要走科举的道路替许家平反,将许家再次发扬光大。

不敢拿出来示人,他便将画像收藏在身边,靠着仅有的积蓄与变卖母亲的首饰过活,整日埋头苦读。蹉跎过几年之后,曾有的想法迟迟得不到实现,他一颗心便渐渐扭曲,乃至生了谋逆的心思。

只略过自己心底最疯狂的执念不去述说,许长佑哑着嗓子讲了足足一两个时辰,才在高嬷嬷连连催请二人吃饭的声音中意犹未尽地住了声。

如此听起来,许长佐的母亲、那位无名无份跟在许大学士身畔的如夫人到是居功至伟,最起码替许家后人留下了先人的绘像,令何子岕听起来弥足珍贵。

本待先去瞧一瞧先外祖一家的画像,高嬷嬷已然摆好了桌,何子岕到也不好坚持,只请高嬷嬷替自己预备些香油纸烛,待吃完饭后去祭一祭。

乡村野味,高嬷嬷晓得何子岕吃饭也不讲究,只拿现有的东西烧了简单的三菜一汤,亲自端了上来。

拿红辣椒炒的腊肉白菜、桔皮拌青萝卜丝、木耳炖冬瓜里飘着几枚肥瘦相见的肉片,外加一大碗金勾海带豆腐汤。高嬷嬷在炕上摆好了桌,又烫了壶许长佑秋天时酿的葡萄酒,替每人斟了一小杯,这才张罗着替二人添饭。

许长佑瞧得那简单至极的菜饭,有些无奈地笑道:“不晓得殿下今日光临,庄子上什么也没预备,当真是怠慢了贵客。”

“叔祖说得什么话,许久没尝高嬷嬷的手艺,这几色菜式瞧着便赏心悦目。”一声叔祖自然而然从何子岕口中唤出,连他自己也未想到那般顺畅。他反客为主,执着勺子替许长佑盛了饭,自己又续了半碗。

待两人放下碗筷,高嬷嬷已然预备好了香油纸烛,都盛在一个竹篮里提好了,随在二人身后,顺着覆满积雪的小道缓缓往后园走去。

几处亭台、数间砖瓦的轩堂,当年风满天下的许家祠堂在隐身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村庄。许长佑咯吱一声推开了祠堂黑漆的大门,回身冲何子岕做个请的手势,合计率先走在了前走。

乌木打就的牌位上各自以金漆描画着许家几代人的姓氏与名字,都被擦拭得纤尘不染,一个个整整齐齐摆在燃着素香的长案上。袅袅的香气自有种难以自持的悲伤,何子岕便随着许长佑深深地弯下腰去,又恭敬地跪在蒲团之上。

高嬷嬷忍着悲戚将一刀刀黄表纸划开,先铺成扇形的模样,再一小沓一小沓递到何子岕手中。何子岕拿线香引着黄表,恭敬地放入牌位前头的乌盆之中。

黄表纸的火光映红了何子岕年轻的面庞,本该稚嫩的少年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他冲着正中许大学士的牌位深深拜道:“曾外祖父,子岕不孝,今日才来给您上柱香。”

☆、第二百三十九章 画像

北风的呼啸厚重而又凝噎,扑到窗棱上呜咽有声。

何子岕跪在这些从未谋面的亲人牌位之前,心中百感交集。一沓沓的黄表纸都化为飞灰,红红的火光渐渐熄灭,许长佑才蹒跚着老腿过来搀他起身。

“殿下,您来这一间里,瞧瞧咱们许家先人的画像。”搭着许长佑的手往祠堂右侧的偏厅走去,何子岕这才发觉墙上挂满了一幅一幅许家人的画像。

许长佑指一指正中一幅已然泛黄的画像,先冲画中人行了个礼,才向何子岕无限深情地说道:“殿下您瞧,画中人便是你的曾外祖父,昔年贤名誉满天下的许大学士。可惜一代名臣,终为昏君错杀。”

话语里除却满满的不甘,还有蚀骨的恨意,让何子岕没来由地心里一悸。

从前只听过说名字的人,如今便好似栩栩如生立在自己面前。何子岕注视着画中许大学士深邃的目光,又好似从他眼中望到满满不舍的柔情与眷恋。

这画显然出自昔年那位如夫人之手,如夫人将对许大学士的牵挂完全倾注在手中的画笔上,才使得对方的目光那样深情。

何子岕轻轻抚着画中人的衣角,不由遥想起昔年那位如夫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怎样抱病一笔一笔完成这样的重任,他再次哽咽出声。

一幅一幅画像瞧过去,有几个人连许长佑也分不清是谁。如夫人当日在刑场上匆匆一瞥,只知道都是许家的几房至亲,母子二人却分不清二房三房里那些长辈或者同辈,许长佑唯有对许长佐记忆尤深,牵着何子岕走到许长佐的画像前。

“老朽说殿下与您外祖你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并不是空口白话,殿下您自己瞧一瞧,这便是您外祖父年轻时候的模样。”

画中人的秀眉与凤目,还有薄薄的嘴唇都与何子岕极为相像,透过画中人,何子岕几乎能想见这便是自己成人之后的模样。他忍不住轻抚着画像,低低唤了一句外祖父,面上浮起一片濡沐。

许家人不曾养育过何子岕一分一毫,仅凭着高嬷嬷日复一复的讲述,何子岕却觉得自己与他们亲近了许多。望着画像中人相似的眉眼,何子岕依稀听得见昔日刑场上寒风的呼啸,不由抬了抬暗凝的眼神,往京城方向沉了沉。

两人一幅一幅画像望过去,见多是许家男子,妇人的画像却只有三两幅,除却许老夫人的画像,再便是一幅母女同框的丹青。里头青丝挽系的年轻妇人身着件金橘色绵织墨绿花的长帔子,怀中抱着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儿,温馨的目光慈醇而又恬静。

昔日那位如夫人从未去过许家府上,当日刑场之上许家所有的女子已然罚没为奴,她也无缘得见,唯有仅凭着记忆临摹出了许家的男子。

如夫人有孕之时,许老夫人曾随着许大学士来过一次别院,如夫人记忆深处还有从前的模样,便追忆了往昔,绘出许老夫人最后一幅画像。

至于那位年轻的美妇与怀抱的女孩儿,则何子岕嫡亲的外祖母与母亲从前。

许长佐曾带着妻女来过别院几次,有次还特意在这里留了膳。如夫人对这位知礼娴静的晚辈极是喜欢,更对幼小的许馨爱若至宝。

那一幅画像并不是绘在许家人问斩之后,而是那次午膳后,如夫人征得许长佐夫人的同意,特意替她与女儿绘下了这幅母女天伦的画像。

许长佐指着画上的小女孩儿,冲何子岕伤感地说道:“殿下,你便是您的母亲了。她那个时候才刚三四岁的样子,随着您外祖母去往别院,馨姑娘天真活泼,又不与人认生,老朽还曾陪着她在园子里折花。那样金贵玉贵的小姑娘,竟落得罚没为奴,天晓得她都受了些什么苦楚。”

扑面而来的信息量实在太多,何子岕手扶着炕桌,依旧难以支撑摇摇欲坠的身体。如今他与何子岚有着龙子凤孙的身份,依然脱不去罪臣之后的沉重大山,更难想像母亲当年从云端落入泥沼,弱小的她又是如何学会了接受。

怅然了良久,何子岕才怔怔地望着许长佑问道:“叔祖,未知您下一步打算怎么走?”

许长佑凝着眉端肃地说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我从前只想着要替咱们许家翻案,如今眼看行不通,便唯有开辟一条光明大道。”

话中的狠辣让何子岕猛一哆嗦,小声问道:“叔祖,您早便存了这个心思,才暗中与瑞安搭上关系,这是要与整个大阮为敌?”

多少的不甘不愿,何子岕曾经怨天尤人,也曾经在心上将仁寿皇帝埋怨了无数遍,却从未想过要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的父皇对立。只是面对画像上诸位亲人和蔼的目光,何子岕又久久不愿收回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