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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26)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陶灼华第一次认真打量苏梓琴,她修长匀净的手指在袖子里紧紧收拢,浓黑如墨的双眸间透出点点惊喜闪现。她的声音轻柔,便似林间的薄雾一般飘渺。

“郡主竟想得这般周全,怎会晓得夕颜在家也爱玩秋千?如今越发宾至如归,便先谢谢郡主的好意。”

苏梓琴隔着月白丝绢将手抚上绳索,貌似关切地说道:“妹妹命人裹了这层布,免得再磨破姐姐的玉手。”

将那个“再”字咬得极重,苏梓琴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望着陶灼华,从对方的双眸间清晰地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那一盏秋千架,其实一直便立在这里。苏梓琴所说的礼物,不过是绳索外头那块月白丝绢,她的眸子一闪不闪,像是专注的猎人盯牢了伺机而动的猎物,想要窥探陶灼华眼间所有的神情。

陶灼华轻轻坐了上去,她绣鞋微微点着地面,将身子缓缓荡起,翩然若简蝴蝶的羽翼。她在秋千架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对苏梓琴说道:“这份礼物当真称心。”

两个人其实都记得,那一日午后闲暇,陶灼华独自坐在秋千架上读书,被苏梓琴从背后狠狠推动,秋千像展翼的鸟儿飞上蓝天,一次比一次扬起更高的弧度。

陶灼华在上面拼命惊叫,下面的苏梓琴却哈哈大笑,然后狠狠骂道:“去死,哪里来的野种,你也敢算什么长公主府的大小姐。”

是娟娘闻讯赶来,推开了那个嚣张的苏梓琴,紧紧抱住腿软得走不动的陶灼华。陶灼华仿佛吓傻了一般,偎在娟娘怀里,一双手却依然紧抓着棕绳不敢松开。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手上的鲜血浸到绳子上,又滴滴答答落在土中。

长公主对苏梓琴的责罚,不过是抄了一遍女戒,少食一餐晚膳,本就无关痛痒,对陶灼华而言,那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她本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碰秋千,偶尔与何子岑提及这段童年旧事,不觉潸然泪下。

后来何子岑在清莲宫替她重新搭下秋千架,又抱着她一同坐在上头。

何子岑的脚尖轻点,秋千便高高飞起,两人一起沐着晚霞迎接灿烂的夕阳,秋千架上的身姿似蝴蝶那般轻盈。

陶灼华忽然发觉,缠绕了自己整个年少时候的梦魇已然烟消云散。

手抚秋千架回想从前,陶灼华唇角荡开舒缓的笑意。她轻柔地荡了几下秋千,再缓缓落回到地面,神态从容而又自若。

被风抚乱的发丝如早春抽条的杨柳,婀娜而又多姿。苏梓琴从陶灼华眼中捕捉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反而因为对方刻意的沉静而露出三分笃定的笑容。

既是来日方长,有些话便无须急在一时。

苏梓琴转头吩咐着琥珀:“明日再与姐姐契阔,你去唤崔嬷嬷过来,看看姐姐这里缺什么,一并补了过来。”

陶灼华连称不敢,邀苏梓琴屋里落坐,却以帕掩面打个哈欠,面露疲倦之意。苏梓琴知道她是在送客,当下也不点破,只含笑辞道:“来日方长,姐姐一路辛苦,早点儿安置了吧。”

那边崔嬷嬷已经寻了内院的管事罗嬷嬷一同过来行礼,两位嬷嬷前世里都曾见过,长公主驾前的红人儿根本不曾将陶灼华放在眼中,今次不过碍着苏梓琴在侧,过来走个过场。

陶灼华却不想就此放两个人轻闲,她望了一眼菖蒲,腼腆笑道:“我初来乍到,哪里晓得还缺些什么,劳烦姑娘领两位嬷嬷走一趟,忙完了我请嬷嬷喝茶。”

娟娘会意,冲崔嬷嬷与罗嬷嬷一人递了一个荷包,陶家从不缺陶灼华的体己,陶灼华手内颇有盈余,也不在乎拿几只荷包打点下人。

两位嬷嬷拿人手短,果真随着菖蒲下去重新查验了一遍。罗嬷嬷听得陶灼华刚刚丧母,又命人将卧房里大红绡纱的床幔换去,重新唤了顶白绫三蓝洒花锦的帐子,再抱了两床月白绫子的夹纱被,这才告辞出去。

陶灼华已然辞了苏梓琴,瞧着里头收拾停当,便带着娟娘去茯苓进了屋。

☆、第三十五章 露重

纱窗日落渐黄昏。

薄秋耀目金灿的晚霞璀璨绚丽地铺沉下来,青碧森森的小院间如镀了层浅金,堆在花圃里的海棠残瓣愈加璀璨。

廊下朱红的灯笼燃起了两只,菖蒲又捧过一盏绘有芝兰花草的斗方玻璃灯搁上炕桌,暖阁里便亮堂了起来。

茯苓服侍着陶灼华重新换了身半旧的家常衣衫,两人刚刚进了暖阁,便有小厨房的人拎着食盒过来摆饭。菖蒲赶紧上前接了盒子,命她们下去候着,自己快手快脚地安了筹,再命小丫头打水替陶灼华净手。

陶灼华近前细瞧,想是长公主特意吩咐过,晓得如今她孝里不食荤腥,晚膳四凉六热全是素菜,除却青菜豆腐,还有鸡枞与猴头菇,到也十分精细。

主食是甜咸两色的芝麻碎薄饼,烤得金灿灿焦黄透明,另有半钵蒸得甜香的碧梗饭,颗粒十分饱满。还有一小盏银耳羹并一钵五仁莲子米的甜粥,上面洒了些糖渍的桂花酱,瞧着便十分有胃口。

长公主府上下以礼相待,娟娘更觉得对方不安好心。她借故打发了菖蒲,替陶灼华盛了一碗甜粥,瞅着房内无人,悄悄拔下发上银簪去试那些汤水。

陶灼华瞧得好笑,轻轻扯着娟娘的袖子道:“娟姨放心,她们若想要咱们的性命,在青州府便可动手,何须千里迢迢接咱们入京?”

娟娘听得这句话在理,自己也不由盈盈一笑,晓得如今疑心生暗鬼,颇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

入了长公主府,四壁都是外人,自然不像在陶家那般无拘无束。娟娘与茯苓不方便再同桌而食,而是各自有着小厨房送来的定例。

陶灼华便命茯苓取了盘子,将自己的菜各样拨些,连同薄饼与米饭,凑了两大盘送与她和娟娘同食。

几个人简简单单用过晚膳,又是菖蒲领着人将残碟撤去,再重新斟上枫露茶来,才冲陶灼华行礼笑道:“秋夜天长,如今时候还早,大小姐喝碗茶消消食再去睡,免得夜里积食。”

陶灼华本就喜欢菖蒲的温厚,当下颔首微笑,由着娟娘与茯苓自去忙着收拾带来的行李,留了菖蒲在暖阁里说话。

西洋自鸣钟当当敲了八下,时辰已然不早,茯苓放好了热水,又在大木桶里洒了些干花瓣,请陶灼华前去沐浴。

陶灼华洗去一路风尘,倦意不觉袭上心头,方由茯苓服侍了换了寝衣,想回房去安睡,却见菖蒲面露迟疑进来轻轻回禀:“梓琴郡主过来看大小姐,人已然进了院门口,这会儿正往正房来。”

更深露重,又不是真得什么姐妹情深,想起苏梓琴下午每每的欲言又止,陶灼华心间便极为不喜。只为初来乍到不好推辞,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耐着性子勉强一见。

因如今只着了中衣,陶灼华只好将长发重新梳起,又在外头披了件湖色绣粉白藤萝花的帔子,故意露着一截淡青色纱褶寝衣阔阔的宽边,命菖蒲将人请入。

苏梓琴晚妆未卸,依然打扮得袅袅婷婷。她步履翩然地走进来,带起一阵香风。身后紧随着琥珀,手里捧个紫檀木雕花的填漆盘子,上头盖着块浅紫的素绢。

见陶灼华明显是散了头发又重新梳起,还有帔子下头露出的中衣,苏梓琴晓得自己唐突,便有片刻的尴尬。

她将那块浅紫素绢一掀,露出上头一个老窑羊脂白饰了金边的盘子,指着那碟有红似白的点心说道:“扰了姐姐早眠,是梓琴的不是。只因担心姐姐初来乍到,生怕晚膳用不习惯,妹妹特意命厨子做了这碟子玫瑰月饼,很是清爽不油腻,姐姐趁热尝尝。”

竟能晓得自己爱吃玫瑰月饼,再忆及下午的秋千架,陶灼华很是觉得这位梓琴郡主有些匪夷所思。她欠身道了谢,命茯苓去斟茶,自己耐着性子坐在榻上,依旧忍不住以帕掩面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