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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262)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百余人的铁矿,规模算不得大,以宣平候府的财力,当不至于如此捉襟见肘。

仁寿皇帝还找何平问过,说是劈柴山麓出产的铁矿杂质太多,当地的乡民都不愿开采,那地方分明是处废矿,宣平候府偏就爱若至宝,还花费了大量的银钱,这其中必然还有自己想不通的窍口。

在这里兀自沉思,仁寿皇帝依旧阖着双目不曾睁开。却是珠帘吧嗒一响,德妃重新梳了头,换了身秋香绿的折枝海棠对襟宫裙,袖间挽着酒红色的蜀丝披帛,又自屏风旁姗然走进。

德妃这几日有些清减,素日合身的宫衣略显宽大,腰间便系了条细细的丝带,垂着块双鱼戏莲的玉佩,行走间环佩叮当,颇为端淑大方。

绮罗与锦绫双双随在德妃的身侧,绮罗手间端着个龙凤戏珠的铜盆,里头盛着半盆清水,搭着块雪白的松江棉布巾。

再后头是一身浅紫宫衣的锦绫,手间亦捧着个托盘,上头搁着一套天青色官窑特制的瓷盒瓷罐,当是皂豆、香脂之类。

德妃见仁寿皇帝张开眼来,便冲他轻施了一礼,贤淑地垂着头道:“陛下,晚膳摆好了,臣妾这便侍候您净手。”

将那块松江棉布巾平铺在水中拧过,德妃恭敬地递到了仁寿皇帝面前,再开了一个天青色瓷罐的盖子,自里头挑出一点香脂,些许的小动作做得一丝不苟,却分明是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仁寿皇帝接了布巾,命两个丫头先退下,见德妃依旧面色清冷,不复往日柔情,不觉轻轻叹息。自然晓得自己的做法伤了德妃的心,却也遗憾德妃想得不够长远,为着此事与自己生分。

将德妃的肩膀扳过,仁寿皇帝低低哄道:“你素日是识大体的人,早晚会明白朕做事并不糊涂。你细想想,朕将子岑第一个派出京中历练,还为了他将武将们上的折子留中,这还算不得偏袒么?”

这是头一次,德妃眼中酸意泛滥,不愿再端着贤淑的模样与旁人分享一个丈夫。她红着眼圈从仁寿皇帝怀中挣脱出来,略含些挑衅地问道:“臣妾伴驾多年,替陛下打理后宫,没有犯下半点错处。如今子岑替您促成与波斯两国交好,更为了阿里木父子的造访亲迎出数十里,臣妾母子难得当不得陛下您稍加青睐?还是说,自来讲究子凭母贵,臣妾的儿子便比谢氏收养的儿子都输了三分?”

眼见德妃连嗔带怒,粉面肃杀如料峭冰霜,对谢贵妃也不再使用敬语,仁寿皇帝忍了几忍,终于将涌到口边的话尽数咽回。

他只认真唤着德妃的闺名说道:“你方才也说,你已然伴驾多年,如何行事还如个孩子般冒冒失失?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朕昔年夺嫡,亦是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出来的荆棘血路。朕可以厚积薄发,朕的儿子难道便不可以?”

德妃悄然回眸,见仁寿皇帝已然薄有愠色,也只得见好便收,将他用过的帕子搁回盆中,再拿挑出的香脂涂上他的手掌。

仁寿皇帝趿了鞋子往外走,偏又折转身子望着德妃道:“朕这双眼阅人无数,不敢说慧目如炬,当有几分明辨是非的能力。这个时候,你莫要想东想西,好生将后宫打理齐整,等待阿里木的驾临才是正经。”

言中总有未尽之意,德妃琢磨再三,竟发觉自己也有错失圣意的时候。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初见

德妃目送仁寿皇帝的背影渐行渐远,又为自己方才脑中一闪而逝的东西喜忧参半,到认真坐下来寻思自己这些日子是否太急功近利,应该好生积淀积淀。

当务之急,的确不是追究这些鸡毛蒜皮的时候。如今仁寿皇帝一门心思顾及着与波斯的和谈,德妃虽不晓得他何以对那么个弹丸小国如此上心,却也明白帝王终归有帝王的道理,只得让自己沉住气,先将目光放在这件大事上头。

帝王不在这里留膳,早便炖上的鱼羊二鲜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香气,德妃娘娘却是提不起胃口,想着长平宫的晚膳简单,便命人给何子岚送了去。

她这里只拿着一道凉拌笋丝与柠香脆藕将就吃了半碗面,便就将筷子撂开,果真寻思起阿里木入京的事,传了内务府总管过来,将一应大小事宜吩咐下去。

阿里木一行其实早便到了大阮,只为行至京郊劈柴山附近时,阿西坚持在山脚下盘桓了几日,便就耽搁了些行程。

本待九月底前到来的一行人,直待十月初九方才姗姗来迟。

彼时大阮的雪花已然开始飘落,初时细屑纷飞如粒粒撒盐,渐渐就凝成飞絮落花一般。路旁早便掉落叶子的虬树枯枝上染了银霜,便显得格外苍劲。

阿西多与父亲漂泊海上,又在气候相对温暖的大裕住了几年,极少见得北国千里冰封的盛景,不觉有些稀罕。

他不愿随着父亲坐在马车里,而是一跃骑上一匹枣红马的马背,打马飞奔起来,感受那玉屑纷飞的凉意扑面而来。

虽然少年时经历过家仇国恨,又痛失了自己的母亲,阿西却一直被阿里木保护得极好,依旧是位单纯而又快乐的少年。

何子岑策马直追,与阿西并驾齐驱。侧目望着阿西湛蓝的眼睛深邃而又宁静,到似是一方未被雕琢的璞玉。偶然有雪花落上阿西纤长的睫毛,他便发出孩子气的欢笑,墨黑的大氅配着他一头卷曲的波浪纹长发,那样不羁而又洒脱。

若不是曾听陶灼华亲口说起,自己也曾见识过他设计出的弓弩的威力,何子岑几乎要以为面前这个漂亮优雅的男孩子几近人畜无害。

攻破胡里亥宫墙的是阿西设计的强弩、经由陶雨浓之手送与陶灼华的是他亲手改制的火铳,送给陶春晚的袖箭保全了何子岑的生命,这个少年似乎在武器方面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令其他人望尘莫及。

阿西回望了一下风雪迷离中劈柴山的方向,似是对那处地方还有眷恋。何子岑深深晓得在阿西的眼中,万事万物皆是他的灵感,这一路行来,他几乎不将注意力放在无谓的地方。

因此,在劈柴山逗留的那几日,何子岑满心疑惑,只无法开口相问。

“阿西”,何子岑唤着对方的名字,温煦的目光里满含着真诚,他认真说道:“阿西,我前些日子辗转受了你一份恩情,一直满怀感激。今次有缘相聚,亦是真诚地希望能与你做成好兄弟。”

阿西轻眨着睫毛,漂亮的眼睛如湛蓝的宝石,他微微偏着头疑惑地问道:“赵王殿下,咱们素未谋面,您又如何受过阿西的恩情。”

何子岑勒住缰绳,与阿西并肩策马在雪中缓缓漫步。他微笑着说道:“前些日子一直没有机会与殿下单独相对,因此无缘与殿下细说一二。我与灼华郡主是好朋友,曾有幸得她所赐,用过您赠给她表姐的袖箭。”

几片雪花落上阿西精致的眉眼,少年人眸光中全是璨璨的笑意。

他并不为陶春晚将自己送出的东西私下里借给别人而觉得恼怒,反而真心欣慰能替旁人解了燃眉之急。

白雪飞扬间阿西俊美的五官那样剔透,一如他纯净而又美好的内心,言语亦如青山绿水般朗润舒缓:“如此说来,咱们早便有缘,怪不得一见面便如此亲近。”

何子岑点头微笑,略提了几句鹰嘴涧遇刺的往事,歉然道:“你的五枝袖箭,我一枝也未曾剩下,只能将空空的箭囊还给灼华郡主。打从那时起,我便一直对殿下充满了好奇,想要瞧一瞧能制出这些兵器来的人究竟有什么三头六臂。”

阿西常在中原行走,听得懂何子岑话中的钦佩之意。他并不故做谦逊,而是自豪满满地笑道:“赵王殿下,您有没有喜欢一样东西几乎到了痴狂的地步?我只要一瞧见刀剑枪棍这些东西,便觉得心痒难耐,有时连脚步也迈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