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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29)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宫内处处是瑞安长公主的眼线,两人下次再见面兴许便是在景泰帝的灵前。郑贵妃忍着心间悲怆,郑重地冲景泰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复又偷偷自乾清宫后门离去。她一身宫女的衣衫,幸喜无人发觉,又悄无声息回到自己宫内。

宫里头暗流汹涌,仅有一条长安大街之隔的长公主府却是风平浪静。

叠翠园里一早便有长公主那边的婆子轻扣门扉,说是长公主怜惜大小姐身子娇贵,往后不必每日晨昏定省,只别误了宫里两位嬷嬷的课业便好。又说了晚间的夜宴开在水阁,请大小姐务必准时前往的话。

陶灼华尚未起身,菖蒲陪着娟娘去见了见,对婆子的话自然唯唯应答,娟娘又含笑送上一个装了银祼子的荷包,热络地说道:“大清早有劳您跑这一趟,咱们初来乍到,往后还承您多多照应。”

几句话恭维得婆子满心欢喜,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婆子笑嘻嘻接了,又留下来喝了碗茶,说了些府中的琐事,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里间陶灼华早便张开了眼睛,听得廊下娟娘与那婆子的对答,晓得自己不必早起,乐得翻身再睡了个回笼。

朦朦胧胧的,陶灼华开始做梦。好似梦到九天凤阙之上,瑞安长公主睥睨江山、俯瞰着群臣,太子李隆寿却阴郁地躲在一道珠帘之后,怅然地覆手而立。

一忽儿是景泰帝垂死的脸、一忽儿是面目憔悴的苏梓琴、一忽儿又是狰狞的苏世贤,再往后便是青衫孤寂的何子岑,清冷地望着自己。

“子岑、子岑”,陶灼华冲他深情的呼喊,再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回思方才的梦境,除却对何子岑的无限牵挂,陶灼华又暗忖自己好笑,竟把瑞安长公主想像成了汉时馆陶长公主那般翻云覆雨的人物。苏梓琴从来趾高气昂,也有李隆寿愿意将她金屋藏娇,何曾有过那张愁苦的面孔?

不过梦中瑞安长公主君临天下的影像太过清晰,陶灼华又忍不住咀嚼了几分,一丝疑虑化做种子,渐渐生根发芽。

头有些闷闷地发胀,外头静悄悄再无人声。陶灼华又躺了片刻,却再也睡不着。瞧着外头已然天光大亮,她这才欠起身子喊人。

菖蒲捧了铜盆,茯苓手上托着皂豆与香巾从外头进来,服侍陶灼华梳妆,再替她换了身樱草色掐月白细牙的窄腰夹袄,下面系着一条月白色方胜暗纹云锦长裙,颊上匀了淡淡的脂粉,方才奉上小厨房送来的早膳。

公主府的早膳十分考究,六个汝窑羊脂白的金线碟,里头盛着各色爽口的小菜,主食是盘丝薄饼、酸汤面、一笼小小的茯苓蒸饺,外加一盘洒满青红丝的糯米甜藕,另有一盏乳白色的银耳燕窝羹。

陶灼华先取了燕窝羹浅尝几口,再夹了只蒸饺,另拨了两片糯米甜藕,便搁了筷子要水漱口。再命菖蒲将早膳散下去,她与娟娘和茯苓同吃。

菖蒲瞧着陶灼华举止优雅,到透着与同龄孩子不相符的沉稳,心间默默盘算了一下,已然茅塞顿开。

长公主描绘的未来虽好,却只是画饼充饥。日后自己去了大阮,死活便全部在陶灼华手里。纵然长公主只手遮天,也管不了陶灼华处置一个奴婢。

她不是忍冬,没有父母亲眷攥在旁人手上,虽然孤苦无依,却也无牵无挂,只能过好自己的安生日子。

想到这里,菖蒲便往陶灼华面前一跪,与她重新见礼,再笑着将长公主把自己放在叠翠园的消息说与大伙儿听。

见陶灼华心情十分愉悦,望着自己的目光也是真切的喜意,菖蒲再大着胆子向陶灼华告半个时辰的假,要回芙蓉洲去收拾自己的行李。

早便晓得这温厚宁馨的女孩子会一直陪着自己,陶灼华唇边挂着真挚的微笑,亲自扶了她起身。

☆、第三十九章 太平

陶灼华轻轻抚过自己的面颊,似乎能感受到当日菖蒲替自己上药的印迹。

想到这温顺的女孩在大阮陪了自己那些年的时光,不晓得最后是否躲过了战火的流离,陶灼华便感到一阵心痛。

她真切唤道:“菖蒲姐姐,昨日一见便与你投缘,灼华是真心盼着你能留在我的身边。往后你便与娟娘和茯苓一样,都是灼华的亲人。”

菖蒲何曾听过这么暖心的言语,不觉鼻间蓦然一酸。她终归不敢吐露长公主府的秘密,只能目含恻隐地回报着陶灼华的深情。

茯苓随着菖蒲一同去芙蓉洲取了行李,在叠翠园里安置下,两人的房间左右相依。茯苓酣然笑道:“往后夜里睡不着,可以寻姐姐聊天,姐姐莫嫌我烦便好。”

“妹妹这是什么话?”菖蒲柔柔地笑道:“昨夜里一碟点心,妹妹都晓得替我留了大半,原本是厚道人。往后咱们同在大小姐面前当差,便都是自家姐妹。”

菖蒲的行李本就不多,两人有说有笑,片刻间便收拾妥帖。

茯苓另抱了只上锁的紫檀木雕花木匣过来,将钥匙往菖蒲手里一递,与她说道:“小姐赏的,说往后难免人多眼杂,有些体己东西,还是上了锁比较安生。”

不想那娇滴滴花朵一般的女孩子竟然心思细腻,菖蒲感激地接过匣子,也不忌讳茯苓便在眼前,直接拿钥匙打开,将自己仅有的几件首饰,连同一些散碎银钱都装进去,又好生收在床铺底下。

忙碌了半日,小厨房早依着时辰送来了午膳,菖蒲与娟娘和茯苓都是一样的定例,陶灼华依旧命茯苓另外拨菜,又特意赏了两盘点心,叫她们三个一同吃。

娟娘早替陶灼华打点了赏赐,送了菖蒲一对赤金双股绞丝的细镯子,菖蒲满心欢喜,却舍不得戴在腕上,笑盈盈收在刚得的匣子里,回来向陶灼华磕头谢恩。

日光暖暖,映着夕照楼的碧瓦黛墙,不大的小院别有一番景致。

叠翠园里仆从不多,瞧着虽然冷清,然而陶灼华身边有这几个人倾心相待,她只觉得温馨。

早间的梦境一时在心间缠绕,午间闲暇时,陶灼华独自一人坐在那挂秋千架上,一面轻盈地晃动着,一面仔细回想着昨日苏梓琴的神情。

前世懵懂,不晓得踏入长公主府便是步步惊心,初时被苏世贤的虚情假意打动,后头又被瑞安长公主的强势威慑,不得不被送往大阮。

当时只认做他们是一丘之貉,满眼满心替长公主府打算。如今仔细回想,长公主与苏世贤之间的关系也不是固若金汤。

昨日瞧见了正房里奢靡繁复的陈设,陶灼华便晓得这种样式与苏世贤崇尚的魏晋之风大相径庭,想是瑞安长公主在家里霸道,芙蓉洲华丽矜贵不说,连一年里踏不了几回足的正房,依然要依着她自己的喜好布置。

苏世贤三百六十日长居,除却一间小书房清隽古雅些,却要每刻面对着那些艳俗至极的牡丹屏风与挂图,不晓得有多么无可奈何。

所以她昨日大胆猜测,这两人之间必定也有些罅隙,才敢冒险开口挑拨这两人的关系,想要瞧一瞧府中的局势。

闻道苏世贤曾在陶婉如坟前发誓,长公主眸中那一瞬间被自己挑起的怒火是那样鲜明。陶灼华相信她虽然当时未发作,却一定会如一粒种子,只要埋在心间便有机会生根发芽。

细细揣摩前情,陶灼华感觉也许这里头还有自己前世里未曾发觉的秘密,瑞安长公主眼高于顶,宁愿独居芙蓉洲也不肯长留正房,当年才子佳人的一见终情里头,是否不过是一场粉饰太平的闹剧?

再退一步说,明明十载恩爱夫妻,这两人膝下却只有苏梓琴一个女儿,怎么算也算不得伉俪情深。

陶灼华对自己忽然间的发现有些欣喜,她轻笼着丝发,再认真地思考下去。

苏梓琴频频示好,到大出意料之外,仿佛前世那个任性刁蛮的丫头根本不复存在,她一幅温良无害的样子更令陶灼华不着边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