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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333)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千真万确”,黄怀谦再拿沾了辣椒水的帕子拭拭眼睛,刷刷流下两行泪来,到显得喜极而泣:“小侄也是前日才得到消息,今日正好借着辞行说与老大人,也叫老大人欢喜欢喜。老大人,来日方长,咱们未必便没有希望,还请您保重身子要紧,将目光放得长远。”

孙大人频频点头,眼中一抹绚丽的色泽经久不熄。

早春二月,李隆寿借着与瑞安置气,在十里长亭摆了酒席高调为黄怀谦践行。瑞安大事已就,小事上便由得李隆寿闹腾,还暗含讥讽地命人送了两坛酒去。

长亭古道,春时芳草已然连天,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君臣两人坐在亭中把风临风,黄怀谦恭敬地替李隆寿将面前的酒斟满,又捧到他的面前。

李隆寿接了酒,青山朗润的脸上挂着丝温和的微笑,他冲黄怀谦说道:“大人此一去任重道远,董大人毕竟年事已高,许多事尚需要你来周旋。”

黄怀谦躬身领命,向李隆寿保证道:“臣晓得,臣必定不辱使命。陛下这出计策用得好,臣依计透露了些许隆昌殿下的消息,那假的孙大人必定坐不住,到时候郑荣将军留下的暗卫顺藤摸瓜,大约还能牵出几个隐藏的敌人。”

引蛇出洞,君臣两个开怀而笑,李隆寿随手折下一根早早抽条的柳枝,递到黄怀谦的的手上,双眸清湛而笑:“折柳寄君,此去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京师外头的事情,朕全权委托给大人。”

黄怀谦慎重地一揖到地,郑重说道:“陛下放心,臣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君臣两个在十里长亭含笑而别,李隆寿目送了黄家十余辆马车的车队逶迤而过,见黄怀谦做出幅好似一去不回的模样,唇角泛起丝促狭的笑容,暗忖这位昔日的礼部尚书平素周正,到也能将戏演得逼真。

此时此刻,由大裕去往大阮的官道上,一辆黑漆平顶马车正得得而行。车内一袭素花暗纹长衫的妇人撩起蓝布印花的车帘,瞧得前头越来越近的大阮皇城,露出丝释然的笑容。

妇人正是甄三娘,一趟早该动身的大阮之行蹉跎到如今,却恰是歪打正着。

大年初一的清晨,她推开积雪掩映的柴扉,本待包一顿野干菜的饺子过节,瞧着面前不晓得伫立了多久的一人一骑时,露出万分诧异的表情。

苏世贤的样貌经年未变,甄三妨无须仔细辨认便能晓得来人。

她曾得惠于陶家,对于这个负了陶婉如,害得对方郁郁而终的负心人,甄三娘本是没有一丝好感。她随手抓起树在篱笆墙边的扫帚,便要挥舞起来赶人。

苏世贤上前一步,按住了甄三娘举着扫把的手。中年人抖落身上的雪花,目光恳切地开口,请甄三娘将自己的话听完,再考虑要不要将自己扫地出门。

真紫色漳绒包袱解开,一只绘有福禄寿喜瑞纹缠枝的金丝楠木盒子摆在甄三娘的面前。甄三娘见识多广,自然认得这该是殓葬之物,不由得大怒道:“苏世贤,今日大年初一,你带这个东西来做什么?”

苏世贤宽厚的手掌轻轻抚过金丝楠木盒子上的花纹,冲甄三娘淡然说道:“三娘子是世外高人,难不成也惧这种俗世之物么?实对娘子说,这里头盛的是婉如的骨灰。我思来想去,偌大的青州府只有您一人值得托付,因此今日冒昧登门。”

寒门雪地,玲珑山上松涛阵阵,当是离世之人轻轻的呜咽。甄三娘半信半疑,审视地望着这个金丝楠木盒子说道:“婉如已然安息,你依旧不肯还她清静?竟然将她的骨灰带至此地,到底是什么缘故?”

苏世贤长叹一声,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向甄三娘一揖到地:“甄三娘子,我也是情非得以,才扰了婉如九泉之下安息。明知自己这个请求实在冒昧,却也只能求您走一趟大阮,伺机将婉如的骨灰交到灼华的手上。”

早便许下了陶灼华一趟大阮之行,甄三娘自忖若苏世贤此话当真,他也算尚有点良心。若自己能带着陶婉如的骨灰远遁,使陶婉如免去挫骨扬灰之苦,到也算是功德一件。唯有眼前这人朝三暮四,委实不晓得他的话可不可信。

☆、第四百二十七章 客居

甄三娘耳听得远处松涛阵阵,忆及陶婉如的红颜薄命,不由怅然而叹。

她拿扫帚哗啦哗啦清扫着院中的落雪,只冷冷对苏世贤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尚未大难临头,苏大人便学会各自飞翔了。前头您负了陶小姐在先,如今又来算计大富大贵的瑞安长公主,便不怕东窗事发,您赔上这条命都不够平息您那位长公主殿下的怒气。”

苏世贤素知甄三娘一张利嘴得理不饶人,早便做好了吃几句排揎的准备。听得如此不留情面的话,一张脸还是青红莫辨,臊得恨不能钻进石头缝里。

他忍辱说道:“甄三娘子,我自己做下的罪孽自然是无可分辩,也怪不得您有如此轻贱之意。我也曾想过另择一处山青水秀的地方将婉如重新埋葬,好叫她入土为安。只是思来想去,不如叫她离得亲人更近一些。”

苏世贤的意思是陶家已经举家搬迁,陶灼华这辈子也未必会再回大裕,留了陶婉如的骨灰孤苦伶仃待在大裕,还不如送去陶家人身畔。这样逢年过节、生辰忌日,陶灼华也能时常在她坟前燃柱清香。

甄三娘曾自陶灼华等人口中听到过瑞安的不可理喻,也见识过如今瑞安在大裕的只手遮天,对于苏世贤述说的瑞安欲将陶婉如挫骨扬灰之事,甄三娘其实并不怀疑。

她小心翼翼弯下身来,将金丝楠木的盒子摆正,重又将漳绒包袱细细密密裹上,这才郑重摆到佛龛的一侧,又替她上了几柱香。

回过头来见苏世贤依旧杵在地下,望着佛龛的方向似有不舍之意,甄三娘不忘再刺苏世贤几句:“苏大人祖籍青州府,这里尽有亲朋故旧,小妇人委实不晓得何时祖坟上冒过青烟,竟得苏大人如此信赖。”

苏世贤微微苦笑道:“甄三娘子这话问得原有些道理,我的确想过要请族人帮忙跑腿。一则怕走漏消息,二则怕惹得陶家人不喜。我晓得三娘子恩怨分明,才大胆前来相求。求您看在陶家昔年的恩惠上,将婉如平安带去。”

甄三娘对着苏世贤带嘲带讽,心里却早认下了这趟差事。她在佛龛前认真拜了几拜,立起身来说道:“苏大人若是再无旁事,便请回吧。您贵步临贱地,小妇人这里却毫无待客之意,咱们不如就此别过,免得彼此瞧着生气。”

毫不留情地冲苏世贤下了逐客令,苏世贤唯有无言苦笑。他瞧着皎若清松却又冷若冰霜的甄三娘,只得告辞了出来,重又策马回去青州府中。

苏世贤怀念旧时味道,想要自隆寿斋中买些玫瑰馅子的月饼尝尝,到了古街上才恍然此时店家打烊,他这一趟无功无返。

甄三娘自是不晓得苏世贤这些日子心情的转变,只是发狠般剁着秋日里晒好的豆角,替陶婉如洒了两滴眼泪。她这些年替人行医,早见惯了生老病死,对房中摆着陶婉如的骨灰并无惧怕,反而每日替她燃柱素香,好助她早登极乐。

过了上元佳节,大地早又回春,玲珑山上荒草返青,甄三娘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将那只盛有陶婉如骨灰的金丝楠木盒子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雇了辆马车便踏上了去往大阮之程。

一路车轮辘辘,眼瞅着大阮皇城在即,甄三娘摸了摸被她裹在包袱最底层的金丝楠木盒子,想着自己终于将陶婉如的骨灰平安带到,脸上露出丝由衷的笑容。

依着从前的旧习,甄三娘并未直接去往陶府下榻,而是选择在云掌柜的善水居落脚。云掌柜打从年前便晓得甄三娘有此一行,早将她的住处收拾得干干净净,此刻欢欢喜喜接着人,叫小丫头打了水来先服侍她洗去一路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