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灼华年(345)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前世里陶灼华不问朝政,不代表何子岑两耳清风。那时也是这么个时节,何子岩一时风头犹劲,连着几次沙场杀贼的经历让他在朝中呼声颇高,一度令何子岩举步维艰。

许多人穷其一生难以建立的军功,何子岩在小半年的功夫中就积攒起来,不由不叫人怀疑。那时节德妃被谢贵妃压着一筹,何子岑一度以为自己与皇位无缘,却不料一夕风变,情形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何子岑记得当初仁寿皇帝瞧了几封奏折,气得脸色铁青。他哆嗦着手将奏折扔进火盘中,再不假旁人之眼,却是一口鲜血狂喷,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本来身子极好的仁寿皇帝在那天之后便添了些萎靡,他急召何子岩回京,更寻了个罪名将钱将军拿下。此后,连何子岑自己也未想到,储君之位就那么便宜地落到了他的头上。

若说为了助自己拿到储君之位,断断不用牺牲朝中重臣。至于前世那封让仁寿皇帝龙体大伤的奏折里究竟写着些什么,此刻已然无从查考,何子岑却敏锐地感觉跟何子岩这些便宜得来的军功有些关系。

今生陶灼华旧事重提,摊开了何子岩的军功,何子岑自是前所未有的上心。

清风与明月早些时已经北上榆林,何子岑命他们心无旁骛,只冷眼旁观榆林关外官兵与鞑子之间是否还有战争,那些本该从北南下的鞑子不走正路,究竟是打哪里从天而隆?

听得陶灼华依旧心系这件事情,何子岑柔声说道:“你放心,清风与明月两个出马,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该他得的东西,他一分也不能得。”

这样语气铿锵的何子岑到是陶灼华前世里极少见到。她嫣然一笑,轻轻说道:“如此我便放心了,掐算着时辰,甄三娘这几日也必到,我也期待着她这里能有建树,咱们势必要将谢贵妃一伙儿一网打尽。”

咽下去的那一句:“方能消我心头之恨”,陶灼华不愿去说。既是两人心照不宣,便就将重拾前世的记忆放在两个人都认为最合适的时刻。

“正是要说与你知晓”,何子岑醉心于美景佳人,险些就忘了正事。他低淳的声音如带着磁性,点点掠过陶灼华的耳鬓:“三娘子已然到了,如今客居在善水居,正由云掌柜照料,你大可放心。”

似是灿然的流萤从陶灼华眸迹划过,那倏然的光亮映得何子岑心里都亮堂起来。她仰头望着何子岑的美眸欢喜笑道:“菩萨保佑,先皇后的冤情大约可解了。”

何子岑附和着她点了点头,一想到离别在即,眼中便满是不舍之情。他折着头上的树枝柔声问道:“灼华,再过了这个生辰,你也算做大姑娘了吧?一眨眼你来大阮已经几年,可曾想过要将这里当做永久的家园?”

少年人的意思隐晦,话中的企盼却不难听出。陶灼华晕生两颊,只低敛着双眉无声而笑。她并不作答,只要梨涡浅笑,绽开小小的酒窝,轻轻嘱咐何子岑道:“未必有机会送你,一路多多保重”。

何子岑微笑应允,两人眼波如水的画面偏就无巧不巧撞入叶蓁蓁眼中。

叶蓁蓁既愁且苦,任是山寺间曲径通幽,禅房中花木深深,她却品不出半分怡然之趣。方才何子岑折了桃枝分送诸人,她也得了赵五儿送来的几枝,却又勾起满腹怀春之意,便就百无聊赖踱至禅院门口,却撞见这郎情妾意的一幕。

心间轰然一声脆响,叶蓁蓁似是听见琉璃声脆,片片落于地面。

以为诗中所写的“芳心只供丝争乱”只是比喻之句,不想她此刻一缕芳心错付,却叫春风吹得七零八落。不管牵动哪一根线头随意一扯,那份疼痛都是刻骨铭心。

叶蓁蓁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了房,又是如何兜头大睡。不晓得晨昏午后,连绘绮唤她用午膳的声音都好似飘渺在天外,她想开口应答,偏是出不得声。

☆、第四百四十三章 永诀

叶蓁蓁如踩着一团棉花,又好似身在云间,只是落不到实处。

她费力地想要睁开眼,却惊觉两片眼皮如同胶着一般,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眨动分毫。她想挪动一下手指,那手指也沉如灌了铅,只是纹丝不动。

恍然间似是有人拿手碰触她的额头,紧接着便是两个丫头带着哭腔的惊呼:“郡主高热,这是晕迷过去了,快传太医,再说与德妃娘娘知晓。”

房间里似有低低呜咽的哭声,叶蓁蓁听得不祥,想要出声呵斥,喉咙里也好似堵得严严实实,只是发不出声音。

叶蓁蓁只得无意识地摸索着前行,却觉得前方一片黑暗,瞧不见一丝光亮。

胆怯渐渐在她心头弥漫,不晓得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一会事。她努力睁大了眼,依然什么都瞧不见。一路行来跌跌撞撞,叶蓁蓁却不觉得疼痛,好似连身体都不受自己控制。

她茫然四顾,耳听得前方不晓得何时传来一缕空灵至极的音乐,其极为动人,与这些日子所听的佛乐又有些不同。有声音必然便会有人,叶蓁蓁如获至宝,便循着声音的出处摸索前进,心间的恐惧越来越深。

恍若是迷花倚石忽已冥,明明前行是一片绝壁,却又忽然有洞天石扉轰然中开,叶蓁蓁隐约瞧见一丝光明透出,那空灵之音更盛,便愈发不停步地往前走去。

一带小桥似是青石砌成,桥上桥下云雾缭绕,恍若入了西方极乐。两岸却又是花色荼蘼,朵朵丰神凌冽,呈遮天蔽日之势。

叶蓁蓁只瞧着那花色绚烂,有心采摘两朵,心里却又漫过无边的恐惧,只觉得有些诡异之势,不似人间之物,不觉自言自语地嘟囔道:“这是些什么花,怎么总未见过?”

桥头上薄暮冥冥,一线云雾往往侧避让,却不知何时立着位慈祥的婆婆。

她手里端着一盏汤水,呈似伸非伸之势,冲叶蓁蓁含笑说道:“你既是走到这里,竟不认得它么?我来告诉你,这是彼岸花,又名曼莎珠华。”

彼岸花,原该开在黄泉路,人间哪得轻易出现。叶蓁蓁听得心头猛然一惊,疑惑地望着云雾缭绕之间的小桥,再瞧瞧手端茶盏的老婆婆,只觉得身上冷意浸骨,她半信半疑地问道:“既是彼案花,这里莫不是黄泉路?”

手指着那座云雾飘渺的小桥,叶蓁蓁惊颤颤问道:“那个莫非便是奈何桥?”

老婆婆笑容不减,只将茶盏继续往前一递,声音里带着些魅惑的成份:“姑娘果真聪明,真是一点即透。来来来,饮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才算是真正与红尘决断。”

与红尘决断?叶蓁蓁眼前忽然闪过何子岑与陶灼华在菩提树下的笑颜,只觉得心间根根银针如刺,将自己扎得鲜血淋漓。

红尘里烟丝醉软,岂是轻易便能挥手撂开。可若是身在红尘,亦不过是瞧着旁人的幸福去伤自己的心。叶蓁蓁思来想去,到蓦然发觉天下之大,自己竟然无有一个真正牵挂之人。

面前的老婆婆慈眉善目,依旧含笑向自己伸着手。透明的莲叶形小碗间是一碧绿剔透的茶汤,瞧着是如此沁人心脾。直到此刻,叶蓁蓁才算真正明白过来,这里的确是奈何桥,而能够立在奈何桥上的,便唯有那令人忘却尘世愁苦的孟婆。

老婆婆半隐半现在云雾之间,显得仙迹杳然,声音依旧慈爱温柔:“姑娘,既是尘世苦短,又何必彷徨流连。依老身说,不如退步抽身一了百了才是。”

这般说法却正合叶蓁蓁此刻万念俱灰的心意。“你便是孟婆么?”瞧着手端汤碗的老婆婆,叶蓁蓁心间不再感觉恐惧,却有些一了百了的解脱。

她如痴如梦地伸出手去,想要接过那盏碧绿的茶汤,指尖尚未触及汤碗,便又听到背后一声惶急的呼叫:“蓁蓁住手”。

那声音似在旧梦里缠绕了千百遍,每一遍都让叶蓁蓁泪湿衣襟。她痴痴地回头细瞧,果然在青雾缭绕之中,瞧见了母亲年轻时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