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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371)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该来的终归要来,两人之间终归要敞开心扉。不管换得陶灼华怎样的埋怨,他总该求得她的谅解。何子岑深深呼吸,做好了与陶灼华相认的准备。

琴音若竹上幽雪,袅袅间消散在夜空之上,惊起了宿在树上的鸟雀,发出婉转的啼叫。缕缕琴音动人,徐徐飘进青莲宫内,听得陶灼华心上一震。

陶灼华亦是方才用过晚膳,此刻正对镜理妆,期待着晚上的相会。不承想何子岑来得如此之早,她拿着螺子黛的手指便就颤颤,停在了眉心一侧。

心湖如被风乍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她举着螺子黛淡扫峨眉,画了一个昔年最爱的样式,竟对这貌似寻常的见面存了丝忐忑,心底有股冲动渐渐泛起,忽然迫切地想与前世的他重新相认。

茯苓听着外头悠扬的琴音传来,一时竟有些发痴。不知怎得,她觉得那从未听过的琴音竟有些熟悉之情,好似久远以前,有人也曾守着她这般为陶灼华弹起。

“小姐,这是赵王殿下的琴音么?怎么好似在哪里听过?”茯苓替陶灼华结着发辫,簪了两枚东珠镶的发佃,对那琴音越发迷惑。

前世熟悉的琴音一起,两世相思蓦然入骨,陶灼华忽然有些想哭。

那一曲《如梦令》的小调,是前世的何子岑酒后谱成,两人又一节一节修过,本该是琴瑟合鸣。今夜唯有琴声倥偬,却也不减当日风情。

陶灼华倚着妆台重新听来,不由自主地随着哼了几声,完全恍如隔世。

从前的猜测已然有了九成九的决断,今夜这琴音一诉,陶灼华再无怀疑。原来命运果然待自己优渥,她的子岑也是来自前生。

困扰了陶灼华四十年的迷底早已揭开,她迫切想要与何子岑一诉衷肠,曲音轻柔地过渡了两拍,陶灼华便熟稔地随上了何子岑的节奏,低低哼唱了两句。

手指掠过搭在熏笼上的姹紫嫣红,陶灼华不晓得该选哪件裙衫。从前最爱的碧绿色丝裙早在四十年的独守间湮没,却发觉依旧是喜爱那一款素纱的玉簪白。

陶灼华取过裙裳,抚着广袖上一枝挑绣的淡紫丁香,晶莹的眸间已有泪光闪烁,不经意便滴上脚下水绿色的宫缎绣鞋,将一朵早绽的荷花打得湿渍。

琴台上的古琴散发着悠悠的桐木香,陶灼华的素手轻轻掠过,却已然随上了宫外人的曲调。她无言地坐向琴台前,追寻着记忆深处的旧时光,开始缓缓拨动了琴弦。

殿内听痴了的不仅是茯苓与菖蒲,还有立在窗畔神色苍白的娟娘。

殿外的少年人是谁,早是不言而喻。娟娘听得宫内宫外俨然出自一人之手的旋律,再望望清湖潋滟的陶灼华,绞着帕子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少年人的两情相悦,娟娘自来只有祝福。她不晓得的是,不知道打从何时起,两人之间有了这样的默契。她不期望陶灼华攀龙附凤,只希望她一生平安顺遂。

娟娘有着比菖蒲与茯苓更多的顾虑,深深晓得皇亲贵勋们的婚事大多自己做不得主。眼见陶灼华烟丝醉软,早是情丝暗挽的模样,她只怕这可怜的姑娘一颗芳心送出,得来的却是黯然神伤。

眼见得陶灼华指间调落了最后一个音符,已然立起身来,想要迫不及待地出宫去。娟娘思之再三,终究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拦住了她。

夜风簌簌下,是娟娘青衣白裙的素色身影,显得那样孱弱。她脸色有些伤感,轻轻唤住陶灼华,低低问道:“灼华,是谁吹的曲调如此悠扬,听得让人心醉?”

面前明眸善睐的女孩子已然长成,娟娘欣慰之余更有深深的担忧。

陶婉如遇人不淑,搭上了一生的幸福。如今外头那霁月清风的男儿,不知道能否是陶灼华一生的良人。

陶灼华约略晓得娟娘心间的隐忧,她觉得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将今世的幸福握在手中,便就轻轻点头道:“娟姨,外头此刻是谁,我心知肚明,您放心。”

夜凉如绸,娟娘手抚廊外斜溢过来的一枝如火榴花,三分忐忑的眸间有七分深深的关怀。她轻声问道:“灼华,已是夜色阑珊,你确定要此时出去见他么?”

仿佛感染了娟娘的担忧,有低低的吠叫自花丛深处传来。毛色乌黑油亮的楸楸迅捷如电,转瞬便跑至陶灼华面前,拦在了她的脚畔。

楸楸亮如琥珀的眸子宛若星辰,它抬起前爪搭住陶灼华拖曳在地的裙裳,露出些许不安的模样,又低低嗷呜了两声,想要阻拦她的脚步。

伴了自己五年的忠犬俨然深重感情,陶灼华蹲下身子轻点着楸楸油亮的鼻头,冲娟娘露出安心的微笑:“娟姨,您放心,我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第四百七十八章 相认

伸手接了茯苓递来的披风,陶灼华欲待前行,楸楸依然拦在了她的身旁。

陶灼华晚间极少出去,许是楸楸极不适应,又分明从娟娘身上感受到了紧张,搭着她裙裳的一只前爪始终不愿意放开,还发出不安的嗷呜声。

心里好似有块糖果缓缓融化,全是甜蜜的回想。陶灼华至今还记得初见楸楸时,它抚在苏梓琴怀中呆萌可爱的模样。它随着她到了大阮,威吓过以下犯上的忍冬,撕咬过狐假虎威的李嬷嬷,面对着当初内务府那些张牙舞爪的太监们一步也不退缩。如今却又像个大人般,随着娟娘看起了自己的门。

“楸楸乖,若是你不放心,便随着我一起出去”,陶灼华眉眼盈盈,冲着楸楸轻快顽皮地取笑。楸楸却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它从陶灼华的裙上抬起爪来,转了身便绕到了她的旁边,自是亦步亦趋。

被只狗儿一闹,娟娘不安的心平静了不少。她晓得陶灼华素来做事有度,自己到有些杞人忧天,只是再次嘱咐道:“娟姨晓得你有分寸,须知隔墙有耳。还是早去早归,莫在外头留得太晚。”

陶灼华点头应下,自是不能真得带着楸楸出门,便挥手叫它离去。楸楸一步三回头,菖蒲便忍着笑拿肉脯将它唤至一旁,陶灼华这才步履轻盈地出了宫门,踏上九曲竹桥,一步一步地来到了何子岑面前。

悠长的时光里,两人想象过无数次的相认。也许是抱头痛哭、亦或是埋怨委屈,更或是欣喜若狂,却都不及眼前这般水到渠成。

何子岑止了琴音,夜风吹动他身上的淡黄衣衫,绝美的少年风华潋滟,早便惊散了月华。亦如从前的许多次,何子岑覆手含笑,指一指早便泊在湖畔的木舟,向陶灼华坐个请的手势。

一叶扁舟泊在湖畔,船舱的竹几上搁着一个金色缠枝花卉纹的骨瓷方碟,里头盛着几枚早熟的莲蓬,另有个瓜果的攒盒,里头装着陶灼华喜食的几样点心。

一只甜白瓷浮凸绿萼梅的金边莲瓣壶,两盏莲纹金线盅,刚刚泡好的正山小种香气馥郁,隔着身后淡淡的花香依然能够清晰地嗅到。

方才青莲宫中琴音袅袅,合着何子岑的节奏吟出了熟悉的旋律,他自是笃定了眼前的如花美眷便是前生的枕畔之人,眼中的溢彩流光再也无法掩饰。

何子岑覆手而立,合着身后山坡上大朵烟红粉白的繁华,目光里有着诉不尽的缱缱。初夏的夜风熏然,早是醇醇如酒,将浅醉染上两个人眸间。

陶灼华贪恋地望着面前黄衣翩然的男儿,宛若时光倒流,依然是前世令她心动的模样。她毫不忌讳地直直打量着他,欣赏着他卓越的风姿,只轻唤了一句子岑,便就哽咽难言。本来想好不哭,泪水却不受控制,霎时盈满眼眶。

泪盈于睫,何子岑眸中亦是若碎钻般璀璨。他眼望陶灼华,手指大青石道:“三生石,前世缘,灼华,是那个我回来了。”

扑簌扑簌的眼光纷然,纷纷打湿在玉簪白宫裙的前襟。上头绣的朵朵紫丁香便如染了晚来霜露,点点漉湿了花枝。陶灼华一时说不出话,唯有拼命点头,半晌才呜咽着说道:“我晓得,我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