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灼华年(56)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几人原是旧识,苏梓琴满腹愁肠,竟与被软禁在叠翠园里的陶雨浓与陶春晚成为朋友。横竖是几只关在笼子里头的鸟雀,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长公主明知他们颇多抱怨,到也没有制止。

陶雨浓十分聪明,从苏梓琴的只字片言与她偶尔转述的长公主话语里头推算出大阮其实另有奸细,而表姐陶灼华正背着这个黑锅无法自拔。

他几番犹豫,故意与陶家人闹翻,不顾陶春晚的阻拦,凭着一幅伟岸倜傥的好姿容引起瑞安长公主的注意,做了她裙下之臣。

不晓得受了多少屈辱、付出多少代价,陶雨浓终于获得瑞安长公主的信任,开始替她做事,也被他留意到了真正的奸细从大阮传回的书信。

陶雨浓眼见陶灼华深陷漩涡而不自知,想尽一切办法要给她传递消息,却在最后时刻被瑞安长公主发觉。瑞安长公主恼羞成怒,立即诛杀了陶超然夫妇和陶春晚,她深恨陶雨浓的背叛,命人给他喂下牵机巨毒,让他死在陶灼华面前。

“他一直是喜欢你的,却曾对我说过,爱一个人便该无怨无尤,因此选择牺牲自己成就你的幸福。最后那一刻,大约除却要告诉你事实的真相,还有他一直深藏心底的真情吧。”

苏梓琴将重新热好的酒给两人满上,已然带了几分醉意:“陶灼华,我固然与你为敌,心里却曾经真切地羡慕过你,有个那么好的弟弟。”

陶灼华伸手抚上自己发间的木簪,那上面似乎还有着陶雨浓手指的温度。那样干净又清秀、飘然出尘的表弟,为了自己竟沦落到与芙蓉洲里的美少年为伍,成了瑞安长公主豢养的裙下之臣。

是打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羞涩又腼腆的表弟渐渐长大,开始想要用他并不宽厚的肩膀替自己撑起一方晴空,自己却从未体察他的深情。

辜负了的前世,还要辜负今生。

陶灼华拿手捂住双目,泪水依然肆虐,不受控制地从指间流淌。她低低唤了声雨浓,已然泣不成声。

苏梓琴无言地将自己的帕子递过,唏嘘着说到:“那时贱人已然年近半百,却依然在芙蓉洲里豢养了无数的少年郎。雨浓身侍这贱妇,心却时时守护着你。”

揭开困扰了陶灼华多年的谜题,答案却是令她这样猝不及防。眼望芙蓉洲的方向,陶灼华忽然一阵恶心,手抚着水榭阑干哇得一声呕吐起来。

☆、第七十五章 夜嘱

夜风徐徐,吹动陶灼华抚在鬓边的丝发。她倚着阑干直起身子,默默接了苏梓琴递来的茶杯漱口,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雨浓大好男儿,竟为我生生断送,这一笔帐依然要记在瑞安的头上。你们可曾知晓藏身大阮的奸细究竟是谁?忍冬可没有这个本事。”

苏梓琴黯然摇头,说道:“我与他并不知晓藏在大阮的内应是谁,只听雨浓隐约提到过,那大阮来信笔迹娟秀、构思严谨。大约为着安全计,后头并没有署名,他猜测该是出自哪位宫妃、太妃之手。”

何子岑登上大宝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哪朝哪代为了金銮殿上的宝座都会掀起血雨腥风,这条路走得并不太平。更何况大阮后宫里明摆着便有个谢贵妃,从前一直与何子岑的生母德妃娘娘不睦。

在那场夺嫡之战中,谢贵妃一直扶持后来被她收为义子的燕王何子岩,与德妃娘娘水火不容。后来何子岑即位,尊封德妃娘娘为太后,常居慈宁宫,并未因此嫉恨谢贵妃,反而晋她为贵太妃,随同大多数先帝嫔妃一起住进永巷太和宫。

先帝逝后的漫长岁月,燕王一直不算消停,若从前的谢贵妃不甘心太和宫的冷寂,想要重回权利巅峰,这一对母子也具备铤而走险的动机。

两个人坐在亭中越聊越多,一壶花雕不多时便见了底,也泛起浅浅的醉意。从前虽然善饮,如今却只是十岁、九岁的小身板,苏梓琴无奈地将壶拎回炉上,招手唤琥珀去煮壶花果茶佐餐。

银铃叮当有声,原是楸楸在房内久等不到自己的主人,循着气息找到水榭。它欢快地嗷呜一声,奔到了陶灼华的脚下,再轻轻一纵,便跃上了她的膝间。

苏梓琴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楸楸油亮的黑色皮毛,对着小家伙露出抹歉意的笑:“前世你死在我手,真是抱歉,今生好好随着你的主人去吧。我往后自顾不暇,可是顾不上你。”

陶灼华望着楸楸黑曜石一般灿烂的小眼睛,溺爱地拍拍它的头顶,柔柔唤了一声它的名字,对苏梓琴认真说道:“你那日曾说想要一起去瞧瞧青州府的景致,想来一定从雨浓口中听说了不少。往后天下太平,我请你去瞧瞧范公亭的唐楸宋槐,再尝尝偶园街的素斋。”

“楸,原来是这个意思啊,我一直以为它唤做秋天的秋。”苏梓琴轻柔的目光抚过楸楸全身,露出些许复杂的神情:“这么可爱的小东西,不晓得我前世怎么下得去手,便那么狠心抛进了池塘里。”

有时候一眨眼便是沧海桑田,两个势同水火的人没想到能有这么心平气和的一天。苏梓琴心愿达成,心满意足立起身来。

陶灼华平静地跟苏梓琴告别,瞧着她与琥珀的身影消失在叠翠园一片蔓蔓绿芜中,不觉倚着阑干无力地坐下。

夜风盈面,有茯苓在自己耳边担忧地呼唤,然后是娟娘细碎的脚步,却被无限放大了多少倍,像一记记钟鼓敲在自己心上,简直震耳欲聋。

她被两人小心搀起,却牢牢将楸楸抱在怀里,机械地往房中走去。陶灼华感觉自己脸上一直挂着丝笑意,好似还对娟娘笑着说了声没事,再轻轻掩了门,要她们各自去休息。

想是十岁的身子太过稚嫩,不过两杯花雕便有深重的醉意。夜阑人静,陶灼华擦着怎么擦也擦不净的泪水,跌跌撞撞跌跪在了菩萨前。

愧对何子岑、愧对陶雨浓、愧对被瑞安长公主诛杀的陶家人。

苏梓琴最后那几句话,似希冀,又似是梦魇,依然在耳边飘荡:“陶灼华,你前世真是傻,你与何子岑伉俪情深,天下皆知,瑞安长公主又怎会放心用你拿回来的东西?那不过是打马虎眼,别有用心而已。”

泪雨滂沱,又是扑天盖地。

那些个以为永远不法洗刷的罪过,四十年间成为压倒她的桎梏,如今却忽然从苏梓琴口中听到了别样的故事,陶灼华紧咬着嘴唇,无边的热泪将枕头漉湿。

“子岑、子岑,你听到了么?根本不是我害得你亡国”,陶灼华在心间拼命地呼唤,想到那一夜在水中与自己深情相拥的男子,热泪又是盈眶。

何子岑与陶雨浓的面容不时在眼前交织,成了一阕哀怨的离殇。一个是深爱着自己的夫君、一个是无怨无尤的弟弟,两个人以不同的方式,都想要将活着的契机留给自己,她的确受之有愧。

趴在脚踏上的楸楸听着陶灼华声声呜咽,也跟着发出不安的呜呜声,挪动着幼小的身躯立起身来,将前爪搭上榻边,担忧地望着主人。

深夜的叠翠园里,秋月银辉洒在寂寞的秋千架上,硕大的银色蝴蝶结迎风飞舞,陶灼华几乎彻夜不眠,思绪一直在前世与今生之间穿梭。

这一夜的芙蓉洲里也并不消停,瑞安长公主再次召见了苏世贤,还备了几杯薄酒,算做替他践行。

苏世贤面上被杯盏所划的疤痕已然黯淡,两人默契地都没有去提当日那尴尬的一幕,只亲亲热热推杯换盏。瑞安长公主着了大红遍地金的寝衣,上头开满了娇艳的芙蓉,暗香浮动间若不就着灯影细看,依然如二八年华一般。

两人春风一度,瑞安长公主拿长指甲划拉着苏世贤的胸膛,娇娇软软嘱咐道:“待上了路便由不得她,你瞅着莫叫她与礼部的人多说话,省得路上不消停。待你离开大阮之际,便拿实话跟她挑明。再告诉她陶家人早落到了我的手上,让她投鼠忌器,不敢不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