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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70)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苏世贤平生不信这些东西,听娟娘一行说,他一行皱眉。只是瞧着娟娘煞有其事的样子,又不好直接驳回,斟酌着说道:“如今驿馆里住的都是朝廷命官,你们去烧纸钱总归不妥。黄大人既说在此再留两日,你便去寻个清静的寺庙给你家小姐捐些香油钱,求个佛菩萨福泽保佑,再寻处僻静地方发送便是。”

娟娘无可奈何,只得应允道:“娟娘也晓得此举不妥,无奈急病乱投医。大人既是如此说,我到听驿馆的婢子说起,离着此地不远便有座药王庙,明日我与茯苓去庙里替小姐拜一拜。若是小姐愿意同去,自然显得她心诚,佛菩萨庇佑更深,还请大人您允准。”

苏世贤浅浅蹙眉,对娟娘的提意显然不大赞同。娟娘微微敛礼道:“大人,想去药王庙进香,其实是小姐的意思。您也知道,小姐嘴上虽然决绝,实则是伤透了心。若能出去散散,对她只有好处。”

拿着陶灼华李代桃僵,本是苏世贤亏欠在先。听得娟娘屡屡将此事搬出,苏世贤不愿在小事上再生枝节,只得传了驿馆的婢子,详细问了一问。

那婢子实话实说,药王庙依山伴水,便修在离着驿馆不足两里地的云台山下,平日香火不旺,显得极为僻静。庙里老和尚一年有大半年在外云游,平时只有两个沙弥长驻。只因灾病年间庙中拿药草舍人,积了不少人缘,在当地口碑极好。

苏世贤待要反对,也寻不出什么理由,便取一枚二十两的银锭递给娟娘替陶灼华做功德,再要娟娘嘱托陶灼华多添些衣物,上了香之后务必早去早回。

娟娘痛快地应下,却将银钱推辞不受,笑道:“小姐自有银钱傍身,便不劳大人费心。”回来收拾了素香供品、香油纸烛,第二日便与陶灼华和茯苓乘坐一辆马车去药王庙进香。

佛菩萨面前最须心诚,三人都是素服常衣,到了山脚下便命马车驻足,将几个侍卫都留在山脚处,相携着沿着草间的石阶往上行去。

行不过三五十阶,药王庙金漆脱落的门匾便呈现在眼前。山门虽然破败,前头的小空场却清扫得纤尘不染。一侧的菜园里结着倭瓜、佛手之类的蔬菜,有位小沙弥正弓着腰浇水,望见有人上山,微微诧异间很快便恢复了常态,立在一旁合什相迎,引领着三人进了山门。

寺小僧少,药王庙香火果然不旺盛,正中央塑的药王菩萨身上也有几处斑驳的地方,却不影响一幅慈眉善目的模样。庙里另有个小沙弥在洒扫庭院,见了三人不慌不忙阖掌敛礼,再将三人引领到大殿前。

陶灼华亦双手合十回了他一礼,再命茯苓捐过香油钱,自去供桌上拈了三柱香拜过药王菩萨,这才进了寮房里歇脚。

后头的小沙弥奉上茶来,便极为规矩地退到一旁,并不多言多语。

陶灼华细细问起他的师傅,小沙弥朗朗答道:“您来得不巧,师傅采药去了,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二十天,并无个定数。”

意料之中的答案,原也不指望一次便能见着正主。陶灼华只是合掌微笑,眼中闪过轻湖潋滟的波光,让小沙弥心间突突一沉,将目光投向幽幽的山涧。

☆、第九十四章 故人

白云渺渺,经冬复春。陶灼华随着小沙弥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云雾缭绕的远方,依旧笑道:“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想来你师傅是位高人,不羡香火积灰,只求济世度人。”

小沙弥的笑容虽然波澜不惊,眼中却颇有些与有荣焉:“这方圆百里,受师傅恩惠的穷苦人太多,自有佛菩萨瞧在眼里。”

寺庙里并无茶叶,杯中泡的是夏日晾干的蒲公英,如今浸了水份,碧莹莹展露着身姿,瞧着便沁人心脾。

陶灼华轻嗅着药草芳香的气息,有些遗憾地立起身来,将方才提写的一首偈子交到小沙弥手上,笑吟吟与他说道:“京中故人牵挂,我受人所托,只想终人之事。明日还会再来一趟,希望能有与你师傅见上一面的缘份。”

小沙弥并不多语,只慎重地将那首偈子收起,轻声说道:“那便明日再会,愿施主心想事成”,言毕恭送陶灼华出门。

待瞧着车马渐渐远行,小沙弥回思着方才偈子上的话语,眉目清湛的面容渐渐变得凝重。他没有折回寺庙,而是向另一位沙弥耳语了几句,便步履迅捷地往着山上攀登,灰色缁衣渐渐消失在山峦深处。

从药王庙回来,午间再吃了一剂药,陶灼华果然见了好,身上不再寒热。娟娘喜盈盈去苏世贤面前禀报,趁机提了第二日再去烧香。

礼部几名官员约下了游云台山,原也不指望第二日启程。苏世贤只望陶灼华莫再起幺蛾子,随意挥挥手准了娟娘的请求。

第二日再出驿馆,依然顺着昨日的山路前行,遥遥望见山脚下的紫房湖如一汪美玉,碧绿而晶莹。两侧山峦倒映,画面美轮美奂,不觉间药王庙又在眼前。

昨日的两位小沙弥今日都候在门前,见陶灼华步上山路,眉间都是一松。一位留在山门前等着迎人,另一位转身便往里送信。

寮房里一只竹几打横,上头置着简单的笔墨,里外各放着一个苇编的蒲团。小沙弥奉上昨日一般的婆婆丁茶水,便将寮房的木门虚掩。

陶灼华对面的老和尚尺许长的胡须花白,不羁地垂落在胸前。身上一袭朱红的缁衣,上头不晓得打了多少补丁,却依然干净整洁。

两人合掌敛礼,老和尚一语不发,便对着陶灼华伸出手来。

陶灼华视而不见,提起案上的笔,在暗黄的草纸上龙飞凤舞般写下一阕岳飞的满江红,中间既多疏漏,又故意空了几笔,然后便将纸恭敬地递到老和尚手上。

老和尚捧着纸,纹丝不动的身形微微一晃,他有些颤抖地拿起笔,在陶灼华留下的缺项上头一笔一笔补齐。陶灼华凝神细望,一阕改动多处的诗词与景泰帝当日所述分毫不错,这原是他们君臣约定的印信。

陶灼华脸上霎时肃然郑重,冲老和尚低低喝道:“既是故人,如何还不接旨?”

老和尚一收方才的仙风道骨,虎目霎时间炯炯有神。他往大裕皇城的方向重重一跪,凝声说道:“臣玄武叩见君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陶灼华端然而立,缓缓拔下头顶的沉香木发簪,取出那纸景泰帝拼命让她带出的绢书,双手奉到玄武的面前。

茶盏渐渐凉去,陶灼华从与玄武的寥寥几言中将事情听了个大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本是先帝留给景泰帝的四大暗卫。因瑞安长公主峥嵘早露,先帝只怕往后变生不测,留了一份遗诏在白虎的手里。若瑞安日后有反叛之心,便要四大暗卫合而诛之。

岂料想白虎中途变节,那纸遗诏被瑞安长公主亲手烧毁,另三大暗卫都受了白虎的暗算,自此一蹶不振。景泰帝为保住一线希望,将他三人送出京城,青龙与朱雀隐居在大裕皇城附近,玄武便潜到云台山药王庙中,等候帝王的再次召唤。

写给玄武的诏书明明白白,景泰帝要他与郑贵妃的兄长郑荣将军把兵符合二为一,成为调动大裕军队的凭证,替太子守好最后的防线。

追忆前景,陶灼华不难相像前世里这兵符大约未被合成,郑荣将军固然调不动大裕军队,帮不了已然登基的李隆寿,而瑞安也没有拿到此物,因此才对李隆寿投鼠忌器,不敢痛下杀手。

半枚兵符,玄武已然守护了多年。捧着景泰帝的诏书,一代高僧涕泪四流,良久之后他才收敛了脸上的情绪,再冲着陶灼华深深一拜:“多谢姑娘将此物带出,未知青龙与朱雀二位身上旧伤可曾康复?”

只怕被瑞安一网打尽,这些有着过命交情的旧友多年间不曾联系,玄武脸上全是牵挂之情。陶灼华摇头道:“抱歉,我并不晓得他们的伤势,无法答复你的问题。只晓得在我离京之前他们便接了皇帝陛下的任务,已然护送一位重要的人物离了大裕,如今大约到了大阮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