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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华年(8)

作者: 梨花落落 阅读记录

更何况妹妹昔年对政事、对经商一窍不通,又如何会将一切分析得周道详尽,还替他选了条行船线路出来?

可若说是不信,大裕皇朝兵败,又明明白白写在眼前,到叫他费尽思量。

陶超然将心事藏得严严实实,只一心一意与阿里木商讨着要从西洋弄些什么稀罕货物回来。

因是听说那红衣大炮威力巨大,这两人虽未言明,都对军火物资留了心。阿里木有次无意间还曾提及西洋出了种短火枪,似他们行走江湖,平日防身极为好用,陶超然一一记在心里。

船行海上,除却碧水便是蓝天,长烟一空、皓月千里的景致虽然好看,最初的新鲜劲儿一过,无论是陶春晚还是陶雨浓,都对这漫长的航行没了兴趣。

船上伙食单一,没有可口的时令瓜果菜蔬,伙计们每日张网捕捞新鲜的鱼虾,顿顿都是海鲜。连着几餐大快朵颐之后,再肥美的虾蟹也引不起陶春晚的兴致。

她三餐大多都是以糕饼就着干菜与酸笋下饭,省着吃省着吃也终于吃完了陶灼华送的酥糖胡饼。这日闲来无事,陶春晚弄了些米粒,百无聊赖立在甲板上喂那几只随着船只盘旋飞翔的海鸟。

闷闷打发着时光,陶春晚忽然想起表妹还曾留给自己一只匣子,要自己船上解闷,想要翻出来瞧瞧有什么新鲜东西。

打开看时,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九连环、五子棋、翻花之类的小玩艺儿,还有几本杂记、画本这般的闲书,到也能消磨时光。

在一方雪白的丝帕覆盖下,是一个月白玉版纸的信封,拿火漆封得严严实实,上面是极漂亮的簪花小楷:舅父大人亲启。

字迹飘逸俊秀,却不似陶灼华昔日的笔墨。陶春晚心下狐疑,不晓得表妹何时习了这超脱的书法,又特意将信藏在给自己的匣箧里头。

见信封得严实,不晓得是些什么机密内容,陶春晚不敢怠慢,赶紧捧了信去隔壁父母所居的船舱,将这封信交到陶超然手上。

打从大裕皇朝兵败,陶超然一直在仔细回想陶灼华当日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总觉得那话里还有些未尽之意。接了陶春晚递来的信,瞅着那一笔极好的字迹,陶超然也是愣怔了片刻,这才一目十行往下看去。

陶灼华的字迹平白多了几十年功力,自然娟秀沉稳非平常可比,她洋洋洒洒下笔,信里写得很是详实。

千叮咛万嘱咐,陶灼华要陶超然一家千万莫要再回大裕。并说若是条件许可,便去大阮重置家业。她还提及或许不久之后自己便会先去大阮,期待在异乡与舅父一家的团聚。

殷殷深情与缕缕牵挂,全在这封信中。

陶超然从中没有读到陶灼华的彷徨,反而很好地看到了她对未来的规划。

忆及月余前陶婉如刚刚过世,这孱弱的小姑娘还只会倚在娟娘怀里哭泣。才不过几日的功夫,便由弱不禁风的雅兰成为了柔韧的蒲草,陶超然不胜唏嘘。

信的最后,陶灼华请舅舅放心,无论自己身在何处,都会坚强快乐的活下去。她请舅舅勿以自己为念,好生保重身体。并且屡屡提及,如今的分离是为了日后更好的相聚,一家人在两地各自安好。

若说陶灼华明白地指明自己会去大阮便已让人惊讶,她在信里夹带的海域图更是叫陶超然震撼。

那上头一根红线描画,直指大洋深处一处陌生的水域。陶超然早年行船多年,对那条线路闻所未闻。

而水域正中,又以褚色深深绘着一片岛屿,上头标注着醒目的红色,当是陶灼华给自己指的目的地。

一笺薄纸到似是千斤重,陶超然仔细咀嚼着陶灼华的信,深觉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连同前头叫自己举家出海,大约也只是陶灼华拿着陶婉如托梦所行的权宜之计。

不晓得她从哪里得来未卜先知的能力,令陶超然一颗心惴惴落不到底。

陶超然思忖再三,依旧决定沿着陶灼华给出的地图航行,他第一次对那位弱质纤纤的外甥女存了敬畏之意,深深感觉她这一病竟似换个了人。

船行海上消息不通,纵然有阿里木的信鸽传讯,陶超然也只晓得如今两国正在合谈之中,推敲不出这一役的战败与自己家里能扯上什么关系。

与阿里木的商船行至东海,眼见得便要离了中原国土,大阮国与大裕皇朝的合谈已然进入最后时刻。

这个时候,陶超然终于弄明白了陶灼华为何屡屡提及她要去往大阮。

☆、第十一章 面君

阿里木在朝中有些人脉,打探来得消息明明白白,大阮终于同意大裕皇朝的议和,却提出两个苛刻的条件。

一是要大裕皇朝割让边境五座城池,以做此次战争的赔偿;二是要以瑞安长公主的长女为质,余生都居住在大阮境内,不能私自离开半步。

陶超然此时方才觉得隐隐有根线将陶灼华与苏世贤和瑞安长公主紧紧联系在一起,并且直指了大阮。他心里闪过一阵隐忧,只祈祷自己的担心会是多余,却也晓得陶灼华既然在信中言明了自己将要奔赴大阮,大约躲不过这场祸事。

两国间合谈的条件本来落不到一位弱女子的头上,奈何大阮帝君何昌平昔年间与瑞安长公主有些交集,只为已然立过中宫皇后,曾兴起过要纳她为妃的念头。

瑞安长公主眼高于顶,即使何昌平开出贵妃娘娘的高位,她又岂肯委身为妾?势必要大阮帝君以正宫之礼相待,若不然两人便一拍两散。

两人无果而终,瑞安长公主一怒之下择了大裕皇朝新科探花郎苏世贤为夫,两人奉旨成婚,与大阮帝君恩断义绝。

如今事过境迁,想是那大阮帝君何昌平依旧深为当年的事所恼,势必要挫挫瑞安长公主的威风,才提出要以她的长女为质。

陶超然忧虑万分,他晓得瑞安长公主一定不会舍得自己的亲女远赴他乡,苏世贤势必会把主意打到陶灼华头上,这才是陶灼华要他们远离是非的真正原因。

遥遥远望家的方向,唯有暮云四合不见来路。陶超然跪在净室里供奉的观音大士像前恭恭敬敬拜了几拜,只能祈求菩萨保佑陶灼华安然无恙。

千里之外的大阮皇城,此时也是一片戚戚。

景泰帝所居的乾清宫内炉香隐隐、药气沉沉。明明夏日正午的金阳灿灿,却仿佛终年都是暮秋寂寥,透着难言的萧瑟。

景泰帝无可奈何地瞧着那国书的草样,迟迟拍不了板。他命人即刻请瑞安长公主入宫,想将这合谈的结果说与她知晓。

幼年间种下的病根,景泰帝一年到有大半的时间缠绵病榻。乾清宫中的窗牍一年四季闭得紧紧,连帷幔都极少拉开。

如今景泰帝隐晦不明的面庞隐在床幔的阴影之后,更叫人瞧不真切,他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吩咐大总管许三快去传话。

许三习惯性地抬眸去瞧景泰帝的神情,因是逆着光,自然一无所获。他低着头退出殿外,命人速速去长公主府传景泰帝的口谕。

皇嗣一脉单传,景泰帝没有旁的兄弟相佐,更兼着太子李隆寿年幼,尚难以替朝廷分忧解难,唯有胞妹瑞安长公主虽是女儿身,到负了监国之名。

这几年瑞安长公主一向把持朝政,景泰帝久不早朝,朝中奏折十有七八到出自她的手笔,自然耳目众多。

景泰帝收到消息的时候,瑞安长公主也早早得了密报。

想到昔年与那个风流倜傥的人物花前月下,也曾经芳心暗许。如今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当初翩翩如玉的公子如今行事如此龌龊,直把她恨得咬牙切齿。

凭他万般威慑,想要叫她堂堂的监国公主交出自己的女儿,却绝无可能。

瑞安长公主狭长的凤眉毛一挑,眸间便含了森然的戾气。她命人细细为自己梳洗装扮,换了整套凤冠霞帔的朝服,再将全幅的公主仪仗摆开,八抬金丝鸾凤流苏暖轿径直入了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