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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性死亡(38)【CP第一部完结】

作者: 六味地煌丸 阅读记录

可什么是“屠宰场”呢?

印桐不知道,他对“屠宰”这个词的理解还停留在词典释义上,根本不明白这个词还有什么引申义,也不知道它被拼到人身上之后会带来怎样的惨剧。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对面沙发上的陈彦。

陈先生穿着一身微皱的西装,周身弥漫着散不开的酒气,眉头紧锁着,脸上烦躁的表情一览无余。印桐看见他划开手腕内侧的移动终端,在半空中轻点了几下,一块半透明的面板渐次凝结在印桐眼前,就像一块轻薄透亮的果冻。

那上面打开了几张照片,几张惨白的,隐约能看出人形的照片。

“这就是‘白塔’里的怪物。”陈彦说。

那些出现在照片里的人保持着同样的穿着,以一种夸张的、微笑的表情出现在镜头里。印桐看见陈彦在对面滑动了一下屏幕,照片变成了一个只有25秒的短视频,拍摄者似乎是站在楼上之类的地方,一种俯视的角度观看着下方走廊里的犯人(怪物)。

——他们要去哪?

印桐产生了这样的疑问,然而陈彦在他问出口的前一秒就断绝了他的念头,他说:“嘘”,示意印桐仔细看视频。

光屏下方的进度条已经走到了第18秒,印桐看见录像里的被陈彦称之为“怪物”的犯人们突然停下了脚步,扬起头,侧身看向镜头的方向。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宛如小丑般夸张的笑容,嘴唇紧抿,嘴角向耳际两侧拉扯着,就像在脸上画了一个不完整的圆弧。

——他们在……做什么?

印桐看见光屏上的进度条走到了尽头,陈彦关掉播放器,隔着微蓝的光屏对他说:“他们在晒太阳。”

——晒……太阳?

“对,晒太阳,”陈彦收了光屏,向后靠回沙发里,“白塔里有个人工供电装置,外表看起来就像个巨大的电灯泡,平常就悬挂在天花板上,配上四周的白墙,亮起来能晃得你眼冒金星。

“听说这玩意一开始是科学院里那帮老爷子造出来纪念爱迪生的,不过这种纪念方式也够新潮的,怕不是希望把人家作古的老爷子气得跳起来,挨个打他们后脑勺。”

印桐没说话。

他坐在地上,抬着头,视线茫然地停留在方才飘浮着光屏的地方,就像个没有开机的人形机器。

陈彦的玩笑得不到回应,看着他耷拉的脑袋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他隐约觉得自己有几分急躁了,毕竟他眼前嗯这个孩子什么都不记得,也什么都不懂。

——他不是那个令人头疼的印同学。

陈彦想。

——不能急于求成,否则会前功尽弃。

于是他伸手揉了揉印桐的头发,从堆满衣服和毯子的沙发上站起来,绕过简陋的矮桌,盘腿坐在印桐面前。

“手还疼吗?”

他换了个话题,拉着印桐的手,翻过来,看着他手腕内侧清晰的血管。

印桐知道他在说什么,在几天前中央公园那场事故发生之后,陈彦现在看着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殷红的血点。

它现在已经消失了。

然而那个血点带来的幻觉,依旧隔三差五地造访他的世界。

“不疼了吗?”陈彦问。

印桐点了点头。

“那那些幻觉呢?”陈彦问,“你还有看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吗?”

印桐抿着唇,缓慢地摇了摇头。

“它们都消失了?那些腐烂的行尸走肉,那些钻出泥土的眼睛,那些黏腻的浑浊的血迹,都消失了吗?”

“都消失了,”印桐张开嘴,紧接着陈彦的声音,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的声音很轻,吐字间带着一丝无法抹去的沙哑,就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

陈彦突然伸手握住了他下巴。

“什么都看不见了?”年轻的经纪人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缓慢地叙述道,“包括Christie头顶的血迹,也都看不见了?”

印桐突然瑟缩了一下。

他像个受惊的小动物,眸光摇曳着,在小公寓过于明亮的灯火间就像泛起了一丝水光。但他没有哭,沙哑的声音依旧清晰温润,陈彦听到他说:“看不见了”,言语笃定得就像在心里背诵过成百上千遍一样。

就像是为了应付什么人,背诵过成百上千遍一样。

陈彦没来由得体会到一阵无力感,甚至不愿意再去看印桐的眼睛。他皱着眉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松了松领口,头一次觉得这间小屋子里的气味简直令人窒息。

他不知道Christie为什么能在这种地方住下去,不知道Christie怎么忍心带着印桐在这种地方住下去。他以为Christie再任性、固执、无理取闹也不至于苛待印桐,现下看来他大概是想错了。

Christie这姑娘,心里估计只有自己。

她的生长环境是自私且肮脏的,接触到的人既吝啬又没有礼貌。她已经习惯这种生存方式了,哪怕现在成为偶像,未来成为巨星,思维方式也永远会分出一角来存放这间油腻的蜗居。

——她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对印桐好。

陈彦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可惜了,印同学打从一开始就不是生活在这种环境的人。

他站起身,理了理皱成一团的西装,取过沙发上装着Christie晚礼服的小袋子,转身试着和印桐道别。

他觉得自己需要想点方法,他需要将印桐从这破地方带出去,一个人哪怕失去了记忆也不可能失去生活习惯,再这么待下去,印桐早晚会被Christie亲手毁掉。

他得在Christie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现将印桐带离这个小恶魔身边。哪怕只获得部分的自由也好,至少要让印桐产生“思维”的能力。

他不能让这孩子盲目听从Christie的要求。Christie自己都是个半大的孩子,能说出来什么正常的言论?

她的人生已经永远定格在偏激的年岁了。

陈彦长吁了一口气,对印桐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

“我要走了,”他说,“如果半夜Christie醒了,你也不要理她。你今天不要进屋里睡,虽然这个垃圾沙发又硬又脏,中间好像还缺了一块,但它比喝多了的老女人安全,我建议你还是和它凑合一晚上。”

乖巧的少年没有搭话,他依旧保持着几分钟前聊天的姿势坐在地上。陈彦顺手揉了揉他温顺的头发,却收手的一瞬间被抓住了袖口。

印桐没有抬头。

他苍白的手指颤抖着拽住了陈彦的衣袖,力道很轻,甚至没有陈彦养的那只猫拽得重。

“我什么,都看不见,”他缓慢地、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所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不吃药了?”

陈彦离开的动作顿住了。

“可不可以,不吃药?”

深夜的中央城静得就像一片坟地,狭小的蜗居里清晰地回荡着少年微弱的呢喃。他就像个胆怯的小朋友,环着膝盖无助地缩成一团,他说:“我会遇见,更多,很可怕的东西,”说到一半又慌不择路地补充道,“我看不见,可是我真的很害怕。”

陈彦蹲下身,正对上印桐那双茫然的眼睛。

他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另一幅场景,想起他第一次遇见印桐的时候,想起当年的废都,想起坍塌的围墙,想起破瓦颓垣间奶黄色的阳光,和阳光下的少女。

他会忍不住想起少女身后另一个和印桐差不多年岁的小朋友,他当年也有着这样湿润的眼睛,只不过说起话来生龙活虎,从来没让陈彦见过这般委屈的表情。

——他会委屈吗?

陈彦看着眼前的印桐,突然觉得灌多了酒的肠胃开始隐隐作痛。

他看着印桐睫羽轻颤,苍白的薄唇间吐出两个模糊的字眼。他依稀像是在说着“害怕”,整个人却颤抖得像是个犯下大错的死囚。

你做错了什么呢?陈彦想,做错事的明明是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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