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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燕飞帝王家(3)

可是当她年岁渐大,对兵法涉猎得更深,甚至在十二岁时,一次机缘巧合下,指挥着护送自己的卫队利用山梁沟壑,险胜了突然遭遇的叛军前哨部队后,父亲却是变得异常严肃,不但没有夸奖于她,反而语重心长地给她讲起了那春秋赵奢将军的儿子赵括的故事。当时她年少心性,竟然与父亲呛声道:“父亲是认为女儿也如赵括一般,纸上谈兵不成?还是觉得身为女子不该如男儿一般建功立业?”

父亲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燕儿聪慧敏捷,比得上世间大半男儿,为父怎会看轻与你?只是世人尽信了刘如孙写的那句‘朝野犹夸纸上兵’,却不曾去思及赵括当时的处境,彼时赵弱而秦强。可赵括凭借智谋损耗秦军主力过半,重挫了秦将白起之锐气,长平一战后,赵括虽中箭身亡,却能留下赵军主力四十余万人,这样的主帅,若是身在当世哪个又能说他折辱了父亲的名头?可惜他身死后,那四十万人投降于秦将白起,可那白起懊恼于赵括之前折损了自己大半的兵力,竟然将这四十万的赵国降军残忍坑杀……”

那时,她听了父亲的话,对这自小耳熟能详的贬损无能子赵括的典故又有了新的见解,可是又是不解父亲为何讲出这番,便问:‘既然赵括可当帅才,为何他父亲临死前再三叮嘱夫人,勿让赵括领兵呢?”

父亲摸着她的头,叹息道:“以前我也是不懂,可如今做了父亲才明白了舔犊情切,我的燕儿,你要记住,战场上的厮杀从来不是战场上的两厢对决那么简单,那是国力士气甚至是时运的厮杀。想来,那赵奢将军是看出赵国式微,临终之前,实在是不忍将自己的亲儿白白的送死啊……”

父亲讲完了那个故事,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禁了她以后再碰那沙盘泥兵,又请了琴师绣娘命她多多研习身为大家闺秀该有的琴棋女红的技艺。

那是她还因为这,与父亲闹了好大的脾气……真是,太不懂事了!

其实那个故事的真意,她也是在父亲身故以后好久,才豁然明白:父亲不是贬损她空会纸上谈兵,实在是看出了大梁的命运也是如同那赵国一般走到了尽头,可是他身为大梁将军,怎么可以直接说出唱空大梁之言,便是借了故事委婉地表达了这一层的意思,他虽然看事通达,却因职责所在宁肯马革裹尸也绝不临阵脱逃,却万万不希望自己女儿如他一般战死沙场。

飞燕想到这,眼眶不禁微热,一滴清泪滴落在了绣品之上……

原以为偶遇二皇子这一关节,早已经过去。可是让尉迟瑞没有想到的是,第二日,骁王府的总管太监突然领人上门,冲着尉迟瑞尖声说道:“骁王甚是喜爱那碎了的花瓶,想请尉迟府上的飞燕小姐到王府一趟,借了她的那对巧手,将花瓶修补粘好。”

尉迟瑞一听,傻了眼,这是什么借口?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怎么好贸贸然一个人被带入王府?

第3章

总管太监连瞧都未瞧尉迟瑞一眼,直接问道:“哪一位是飞燕小姐?”

贤哥儿早就耐不住火气,腾地站起身来:“凭什么要我的堂姐过府?难道鲜卑出身的,就不懂得男女大防的礼数吗?”

尉迟瑞大张着嘴巴,恨不得一口吞了儿子——小祖宗!哪壶水烫提起哪壶啊!

说起这大齐的新帝出身,那是一门说不得的密宗。

新帝霍允本是大梁新野守将,祖上乃是鲜卑部落的一个小族长,本姓拔列,他这一裔迁往汉地时,大都改了“梁”这个汉姓。不过霍允的父亲为了显示对梁帝的忠诚,避了讳忌,改姓“霍”,又娶了汉族女子为妻。到了霍允这代。也效仿父亲没有娶同族女子,而是娶了当地汉族豪强沈家之女为妻,算是又融进了些汉族血脉,诞下三儿二女。

霍姓的原祖乃是周文王一脉,霍家特意选取了这样的姓氏,便可看出对于汉族文化是推崇备至。新帝受汉化已久,虽然挺鼻深眸却向来以汉人自居,对于异族出身颇多忌讳,还命令了自己先前的门客编纂了一本所谓霍氏族谱,祖上的渊源直达远古洪荒,与炎帝并肩犁田,同黄帝疏导黄洪,姜尚钓鱼时,帮着提过鱼篓……总之历朝的先贤身旁都有霍氏一脉的身影。这本闪瞎人眼的族谱编拟完毕后,有人敢要妄议霍氏皇族血脉便是要掉头的死罪。

果然那总管闻言,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直瞪着贤哥儿便要发难。飞燕见状连忙走到了院子,朝着那总管太监施礼道:“奴家便是尉迟飞燕,既然骁王有令,飞燕定当竭力不负骁王厚望,奴家的堂弟年幼妄言,还请总管不与他一般计较。”说完又深深地福了一礼。

那总管受命,自然是要先把主子的第一交代做得稳妥,见尉迟飞燕点头答应入府,便狠狠瞪了贤哥儿一眼,又请飞燕带着婢女鸳鸯上了马车,一路向骁王府驶去。

在马车之上,鸳鸯急得要开口询问,可是只见小姐伸出长指抵住了嘴唇,又指了指车外,示意车外有耳,噤声不要言语,主仆二人便是一路静默无语地坐在车中,感受着车轮碾过石板时的上下起伏……

骁王府是昔日定国侯的府宅,尉迟飞燕年幼时,父亲曾经带着她到定国侯府上做客,与定国侯的女儿隆珍小姐玩耍。

如今府门的石狮依然高大威猛,号称京城里最奢华的府院贵气未减,路过花园时,她与隆珍儿时种下的樱桃树上已经是红缨点点,可是昔日的闺中密友却不知已经流落何方……

飞燕来不及唏嘘感慨,就被王府魏总管引入了府里的后花园。婢女鸳鸯在入府的时候便挡在了门房那里不得入内。尉迟飞燕半垂眼眸跟在魏总管的身后,亦步亦趋地来到了一处幽静的书房门口。

推开房门,尉迟飞燕一眼便看到那坐在桌旁手持长卷的身影,与那日长街一身银甲的戎装不同,这次骁王身着一件白色长衫,衣袖宽摆,黑色的头发用白玉紗冠束在头顶,俊美的相貌被衬托得平添了几分文气。不知情由的乍一看,还真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翩翩书生气质。

可是飞燕却心知肚明,眼前这个二十三岁的男子是个怎样吃肉不吐骨头的狠厉角色。当初霍允造反,踌躇不定。当时年方十七的霍尊霆却是把脉时机,看准了大梁正对抗各路起义的义军后方疲乏之际,屡次劝说父亲无果之下,竟然趁着梁帝的大太子视察边防之际,暗中斩了太子头颅,又将醉酒的父亲移到了鲜血横流的太子房中,与那没了头颅的太子摆在了一处。

可以想见,那霍允醒来,发现自己手握长剑,满身血泊是何等的骇然,可是杀害太子就算不是他,也是自己的亲养儿子,是无论如何也洗脱不了罪名的。

霍允也被狠绝的儿子逼到了绝路,不得不反,在起义的三军面前先是鞭挞了霍尊霆长鞭一百,责罚他先斩后奏之罪。可是一百铁鞭之后,脊背血痕未擦,霍尊霆便披挂上了战甲,率领义军突围了前来讨伐的梁军围剿,指挥手下猛将连夺二座要塞城池,此后又收服了青云寨的绿林义军,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

按说,霍允的天下有一半是这霍尊霆打下来的。奈何长幼有序,加上霍允心里也是颇为忌惮这个二儿,加上大儿虽然沙场毫无建树,但是礼孝有加,深得母后沈氏的喜爱。大齐建朝后,便是顺理成章地立了大儿子霍东雷为太子。

大齐东宫必有后乱……

飞燕想到这,又是微微抬眼看了那骁王,却不知那骁王什么时候抬起了眼,幽深的眼眸正直直地盯着她。

尉迟飞燕不愿与他目光接触,进了书房后,便含颌屈身向骁王施礼。

骁王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挥退书房里伺候的侍女书童,独独剩下他们二人,伸手指了指自己手边的那绒布包,出声言道:“劳烦尉迟小姐费神,替本王将那花瓶复原。”

飞燕没有起身,轻声接道:“骁王事务繁忙,民女不敢打扰,可否将那花瓶带回家中,修复好了再呈与殿下?”

骁王只是用一个字来干脆地拒绝了她的请求:“坐!”

飞燕只得轻移莲步走了过去,见那书桌旁除了骁王正坐的檀木扶手的椅子外,还另外放了个包着紫缎软布的圆椅。骁王示意她坐下,飞燕便稍稍将那圆椅拽得离骁王远些,才巍然正坐,伸出莹白的手指捏起一旁放置的磁碟里的竹片,沾上了粘合瓷器的胶剂,寻了两块吻合的瓷片慢慢地沾粘了起来。

这胶剂如水,粘合后需要静默段时间,飞燕对住了瓷片,小心地将它们放置一旁,一抬头便看见骁王双手交叉,胳膊肘搭在扶椅上表情悠闲,却依然如枭鹰寻兔一般紧盯着自己。

这次飞燕没有躲闪,也坦然地回望向二太子,虽然因为叔伯一家身在京城,为了他们的安危自己不得不暂时委曲求全,可是并不代表她便是怕了这个二殿下。骁王几次找寻自己的缘由必有蹊跷,若是被他认出。她也不欲跟他猫捉老鼠,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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