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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剑(3)

作者: 四月生 阅读记录

窗边的女子走近宁无尘,她端详着面前瘦弱的青衣少年,妖冶的笑容慢慢爬上脸颊:“我的名字叫嫣然,公子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我没有认错人,你就是绿袖,你为什离开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宁无尘伸出手抓住面前女子的手腕,不顾她的陌生和冷淡,斩钉截铁地说,“跟我走,我带你回家。”

嫣然甩开了宁无尘,原本带着讥诮和嘲讽的得意笑容瞬间退去,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公子要带我走也晚了,两天后我就要嫁人了。”

“绿袖!绿袖!……”宁无尘就这样看着她走远,自己却没有追上去的勇气和理由,他明明知道那就是绿袖,虽然不曾见过她那样张扬骄傲的笑容,但是他认得她寂寞的表情,就像刚才她对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她,她就是这样的寂寞。

那是一个与往常无异的晚春午后,六岁的宁无尘念着“桃之夭夭”在飘着墨香的书页间缓缓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院中洋洋洒洒落花中的一个娇小的身影,粉红的花瓣在阳光中划出优美的曲线,她就站在光线的聚焦点,被凌乱的落花包围。奇怪的是在这样明媚的春光里,她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笑,只是安静的看着一个方向,宁无尘看不清她的眼睛,只是感到她一个人很寂寞,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看着自己,却感觉心跳的很快。

宁无尘走出书房,在如洗的阳光里一步一步走近她,问她叫什么名字,她只是摇头,不说话。宁无尘轻轻替她抚掉头上的花瓣,牵起她的手。后来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小女孩成了他的贴身侍女绿袖,在后来绵长的岁月里和他形影不离。书桌上的墨砚记得她的温柔的研磨和他狼毫的摩挲,琴房里的木琴记得她温柔的注视和他轻巧的弹拨,院中池塘的每一片荷叶都记得她的清新的笑声和他温润的呼唤,巨大书架上的每一本书都记得她轻柔的剪烛和他专注的凝视……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指缝间流过,岁月静好。

直到绿袖毫无征兆的消失,整整十年,整整十年。

而现在她却说她不是绿袖,她不认识自己,她要嫁给别人。

“公子,请吧。”有伙计捅了捅宁无尘示意他下楼去,他这才发现周围那些好奇鄙夷的眼神,再也没有绿袖的身影。

“绿袖……不,嫣然姑娘当真要出嫁了?”走下楼梯的时候宁无尘问身边的小伙计。

“公子你不是本地人吧,现在谁还不知道沉雷山庄洛庄主要迎娶我们嫣然姑娘啊。”伙计指着门外来往的人群说,“你看那些带刀那剑的,都是来参加洛庄主婚礼的武林人士啊。”

☆、第 4 章

(4)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送入……”沉沉的黑暗里遥远的传来红裳的声音,有粉红的花瓣慢慢从深邃的远处飘来,巨大的光束缓缓移至他面前,宁无尘看清面前站立的是一个少女,头顶着红色的盖头。

他慢慢掀开面前女孩的盖头,就看到绿袖绯红的脸颊,她上翘的嘴角,还有她的眼睛,她说:“少爷,我是绿袖,是你的新娘子啊。”他想抓住绿袖的身体,而她却迅速后退,掉进视线尽头漩涡一般的洞口,随即所有的光线,落花,声音,一切都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绿袖!”宁无尘猛然惊醒,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梦。那是小时候他和绿袖还有他的另一个侍女红裳做过的一个游戏,他扮新郎,绿袖扮新娘。这个游戏在他们的童年里只持续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大概是因为他们长大了,渐渐明白了那三拜的意义。

然而他今天突然想起了第一次掀起盖头时绿袖的样子,她似嗔似笑的表情,她双腮上的红晕,她一直躲闪着自己注视的眼睛。他有一瞬间不知道这到底是真实的记忆还是自己杜撰的绿袖,因为他太思念她了,因为她将要嫁给别人。

“别动!剑在哪里?”

宁无尘只是感到颈部升腾起一阵寒气,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她手中的剑刚好抵在自己的咽喉,眼里的神情和窗外的夜色一样冷,从她平缓的语气里几乎判断不出她所说的话是陈述还是疑问。

虽然是生在铸剑大师家,但这是宁无尘第一次如此接近地观察一把剑,他看到自己呼吸遇到明亮的金属变成朦胧的一层蒸汽,模糊了剑锋上自己的眼睛。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销毁宝剑的路途不可能顺利,但是这危险未免也来得太猝不及防了。

“剑在哪里?”宁无尘感到寒气又加重了,他知道剑一定离自己的喉咙又近了,他不敢再低下头去看剑,于是他抬头看面前的少女。她很瘦,瘦的整张脸上只剩下一双冰冷的眼睛,奇怪的是明明是那样一副让人看到就忍不住要关心的瘦弱身体,她脸上的神情里却写满了冷漠的拒绝。

宁无尘想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拼命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他太害怕了。望着身边的包裹宁无尘又一次痛恨自己的胆小懦弱,如果自己会一点武术就不会这么轻易被制服,如果自己多加一点小心就可以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好剑,甚至如果自己不是那么娇生惯能养勇敢一点,他现在还起码能说出一句反抗的话来。但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等待那把剑在自己喉咙上割下去,父亲晚年所有的心血被这样轻易地夺走,连最后的愿望都要就此终结。

“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吗,小少爷?”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像是在欣赏宁无尘无助惊惧的表情。

没用!真没用!如果可以的话,宁无尘恨不得自己抓起剑来刺进自己的喉咙,他在亲眼见证自己的无能,那种无力感一点一点腐蚀着他。也许早就该承认自己的无能了,自己就该乖乖待在家里继续衣食无忧的生活,明明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却还要带着剑来自寻麻烦。

自己的一生竟然就这样结束了,连一声□□都发不出来,宁无尘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喉咙被洞穿,等待着自己的血涌出来。他很想哭,本能的恐惧和强烈的自卑自责叠加在一起,眼泪就要涌出来,流着泪死去是一种耻辱,但是无能的自己还是无法抗拒。突然那种压迫感联通颈部的寒气都消失了,耳畔是一阵风掠过的声响,慢慢睁开眼睛,少女消失了,身边的包裹完好无损。

他呆呆地望着半开的窗,有风吹进来,少女的白衣像一道消失的光,再也没有踪影,刚刚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但是剧烈的心跳和呼吸和残存在僵硬四肢里的恐惧还在,不知道是一场及时醒来的噩梦,还是仅仅是一个提醒,一个警示。

十三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失手,但是那种疼痛让她无法思考,身体条件反射一般弹出了宁无尘的房间。作为一个杀手的直觉告诉她,在这种处于完全弱势无法自控的情况里,唯有独自一人是安全的,就算身边是一个被剑吓得无法动弹的书生,也有可能反击。

五脏六腑像被无数小虫撕咬着,疼痛顺着经络从内而外绵延着全身,虚脱的汗水浸透了衣背,十三努力想多走几步,却跌倒在地上,她的余光里还可以看见客栈的灯火,这里绝不是安全的处所。但是,但是,实在是无法再站起身来,“七夜绝”的毒并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发作,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一次一样,她就算拼命维持自己的意识,却也只能胡乱地匍匐向前。

“吃下去。”眼前的五颜六色光怪陆离中十三听见一个飘渺的声音,紧接着有一颗冰凉的丹药塞进她的手里,来不及辨别判断,她本能地吞下了药丸。瞬间一股舒爽的寒流压制的肆意的疼痛,思维渐渐恢复了,视野里不再是旋转的五色条块,隐约可以看见深蓝的天空,还有面前站立男子飞舞的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