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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情寐语第1部(56)

侍女将玉坠转呈给她,她摩挲着,问他:“若这坠子救不活我,我可将它带入墓中吗?”

他迟疑未答,她却呵呵笑起来:“我说笑的,我不会要。”

她让侍女还他玉坠,又道:“这半生,就当我欠你的,我可以给你一切,你却不必还我什么。玉坠你留下,让它代我继续照顾你。”

晚风透窗而入,吹灭了房中的蜡烛。纱幕翻飞,崔玮想借机走近看她,她觉察到,坚决地侧身朝内。他遂止步,展开右手,躺在掌心的玉坠在月光下像一滴硕大的泪珠。

“玉坠呀玉坠,帮我看看,下半生的他是什么样子。”她面带微笑,在阖目前喃喃低语,“好可惜,我看不见了。”

下阕:谁念西风独自凉

崔玮邂逅郑洛时已年过半百。仍在护国寺,那日做的也还是抄经的事,当然此一时彼一时,年轻时抄经旨在谋生,而如今却只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时的消遣。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手持轻罗小扇,一身澹澹衫儿薄薄罗,粉嫩娇艳,是今春新绽的桃花颜色。她在牡丹花圃前捕蝴蝶,双鬟髻下垂蝉鬓,翠钗金作股,钗头亦有蝶双舞。追着蝴蝶时而疾步时而缓行,她面上表情也随之变化,或轻颦或浅笑,崔玮看得出神,一时忘了落笔。

风把一幅墨迹未干的经卷吹到她近处,她暂时放弃了捕蝴蝶,伸足踢开经卷,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熟悉的动作和神情他似曾相识。

她顺着经卷飘来的方向发现了崔玮,大大咧咧地问他:“是你写的?”

崔玮微笑颔首。她作不屑状:“我爹爹写得比你好。”

他正想问她父亲是谁,有一中年人匆匆赶到,先是朝他长揖,恭谨称他“崔相公”,然后转顾小姑娘,呵斥道:“阿洛,这是崔相公,不可无礼。”

此人大概便是阿洛的父亲了,他频频催阿洛向崔玮行礼,阿洛并不答应,只是侧身躲在父亲背后,对犹在注视她的崔玮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此时崔玮已官至副相,为皇帝倚重,封妻荫子,满门金紫,声名赫赫。如今的他追逐名利的心思已比年轻时淡了许多,原配夫人前年病逝后他常吃斋修禅,对情爱之事也无多大兴趣,不意这名为阿洛的女孩却令他怦然心动。

他很快了解到阿洛出自荥阳郑氏,其父官正六品,只有她这一个女儿,目前她尚待字闺中。

他立即遣媒提亲,要娶阿洛做继室。他家中有二妾,均是入侍多年的,各自育有子女,因而此举几乎遭到所有家人的反对,郑氏也迟疑,久久未答应,而崔玮浑然不顾一切非议,追求阿洛之心热烈如少年,对郑氏软硬兼施,最终如愿以偿,三媒六聘迎得佳人归。

新婚之初颇有些尴尬,这对老夫少妻迁延五六日才圆房,固然是阿洛未经人事,他莺怜枝嫩不胜吟,却也有力不从心之感。最后终于成事,阿洛疼楚之下抓破他双肩,扯下他脖子上挂着的玉坠,握拳嘤嘤地哭得肝肠寸断,他忙拥住她百般安慰,哄了大半夜她才含泪睡去。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他闻着潮湿的空气,凝视躺在他臂弯的阿洛,忽然想起了裴夫人。初入裴夫人闺帷,他表现欠佳,不免羞惭,事后一言不发,噤若寒蝉,而裴夫人则主动搂着他,让他枕着她手臂,像怀抱孩子一般,柔声对他说话,抚慰着他,让他渐感安宁。

那晚也是这样有一夕风雨。而今又是一季春欲暮,他鼻中酸楚,听帘外雨潺潺,只觉惆怅旧欢如梦。

他爱极了阿洛,但凡在家,他的眼睛永远都随着她转,看她就如欣赏一幅画、一株花。阿洛的声音如新莺百啭,他觉得美过一切乐音。阿洛的长发如缎,他欣然为她梳发,哪怕别人讥讽他沉迷画眉之乐,他亦甘之如饴。阿洛不喜欢化妆,每天盥洗之后常有侍女提着奁盒要为她上妆,她便披散着一头乌发东躲西藏地跑。她原本就眉眼如画,肌肤吹弹可破,无一点瑕疵,这家中也唯她有素面朝天的资格,他不禁骄傲地想,却每次都不说破,要等她跑来拉着他嗔怨,他才挥手让侍女退去。因为喜欢看她撒娇的样子。

她俨然是他的第二个君王,他愿意把一切所有置于她足下任她践踏,只求她施以一笑。而她也恃宠生骄,与两位妾室相互冷对,常摆出母亲大人的架子对他儿子颐指气使,与他的女儿们也有多有口角之争。

一次阿洛与崔玮的小女儿玩簸钱游戏,阿洛连输几次,面上过不去,最后一次便耍赖,说规则有误。小女儿不服,找崔玮评理,崔玮明知阿洛理亏,却还维护她,说女儿不对,要女儿向阿洛赔礼。小女儿哭着去找母亲,勾起她母亲的新仇旧恨,愤然携女离家,到儿子宅中居住。阿洛倒觉省心,不久后又与另一位妾室起争执,那一位也同样离家外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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