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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别后(3)

我别过眼,抬头看天,眼睛干涩,呆了半响,终究叹了口气。

“这女的左右脸不对称。”旁边一人说。

我转过脸,傅一睿就在我身后,用宣告死讯一样的口吻冷冰冰地说:“这边,左脸比右脸大了点,所以她照相一定会侧过左脸十五度左右,这样就看不出缺陷。”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问:“你说她?”

傅一睿用看智障的眼神瞥了我一下,伸出手指迅速在照片上比划:“还有她的嘴,注意到没有,这个人左脸神经发达,她笑起来一定先翘左边嘴角,因此这边的笑纹也比另一边深。”他停了停,侧头打量了一下,下结论说:“我会建议她磨腮,增厚嘴唇。”

我不无赞同地点头:“果然啊,这样会好看很多。”

“人类的审美有些基本规则。”傅一睿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遵从。”

我忽然来了兴致,把照片放下,热切地问:“那我呢,如果我是你的病人,你打算怎么改造我这张脸。”

他微微昂起下巴看了我一会,随后遗憾地说:“缺点太多,无从下手。”

我扬起眉毛:“傅一睿你客气点不会啊?”

他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撒谎是医生的天职。”

我瞪了他半天,可这面瘫心理素质超好,维持长时间的面无表情之类完全不在话下,大眼瞪小眼超过五分钟,我败下阵来,笑了笑,忽然皱起眉头问他:“傅一睿,你不会拐弯抹角想来安慰我吧?”

傅一睿偏头,以思索人类生存大事那般的神情思考了一番,随即慷慨地点了点他那颗尊贵的头颅,说:“要这么讲也行。”

“傅一睿,我应付其他人已经很累了,咱们这么熟的朋友就甭来这套虚的了吧。”

“但你看起来好像,”傅一睿想了想,谨慎地说,“很难过。”

我扶额,坐了下来,认真对他说:“我没法不难过,失去孟冬,是很难熬的一个过程,其难过程度可能要超出你们所有人的预设,但是,”我停了下来,把两只手交叠在桌面上说,“但是,就是因为难过我才不愿意表演,不管是表演痛失所爱的未亡人还是惨遭背叛的痴情人,我都没有兴趣,孟冬终究是丧失了,我终究是,彻头彻尾地失去了他。”

我心脏的位置浮上来强烈的痛楚,令我不得不中途歇息,傅一睿一言不发抽走我手中的咖啡杯,换上一杯热的白开水。

我道了谢,喝了一口,这也是个下午,秋季妩媚慵懒的阳光穿透阳台的玻璃门,然后拖长脚步旖旎回旋着不愿离去。但光线已经分外柔和,我记得孟冬说过,这样的光线最适合拍照,一年之中,一天之内,只有这个季节,这个时刻与众不同。

但孟冬终究是丧失了,我再也找不回他。

我眼眶干涩,喉咙发苦,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傅一睿说:“整件事的吊诡之处在于,没人真正关心失去了孟冬对我意味着什么,人们只是按照他们的好心虚构我失去了什么,一个未婚夫,一段爱情,或者一个本来可以建立的家庭。于是就这段时间,每个知道我们俩那点事的人都试图来安慰我,甚至连网上素不相识的人也给我发电邮,写悲悲戚戚的悼念文章。知道内情的看我眼神就越发古怪,仿佛我成了这世上最值得怜悯的寄生虫,暗地里孟冬的亲戚好友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要将孟冬变心的事告诉我,一派坚持怕我受打击太大,最终他们达成一致,不知道怎么办,于是给我送来这张最后的照片。”

“葬礼那天我出了那件事,就没去,后来他爸妈知道了亲自找上门,老太太见了我第一句就是抱着我嚎啕大哭,说冉冉你今后怎么办,是我们家冬子对不住你,你说我能怎么办?我不得不陪她干嚎,那感觉真是糟透了。”

傅一睿坐在我对面,认真地听着。

我忽然泄气了,不耐烦地挥手说:“反正就这么回事,你要想说些节哀顺变之类的废话就走吧,节哀顺变这种事,我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傅一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淡淡地说:“别担心,我从本质上怀疑安慰人这种事,我只是今天放假,来这消磨下午。”

他似乎微微笑了一下,举了举杯子说:“咖啡很好喝,你虽然在相貌上有许多不可逆转的缺陷,可组合起来还算赏心悦目,我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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