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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空间(71)

“你受苦了孩子,跟阿姨走吧,”她努力微笑着,眼里闪着泪花,小心地问他,“跟阿姨走好不好?”

“去哪?”

“省城,我是老师,这是我的工作证和身份证,我不是坏人,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小时候我还抱过你,记得吗?小时候我还教你唱过歌,小洋娃娃和小熊跳舞,记得吗?”

“不记得。”

“那,那花手绢记得吗?你妈妈给你绣的,也给阿姨绣了,我们都是黄色的小鸭子,我们一人一条,你看,你那时候叫我木头阿姨,因为你不知道有人姓穆,记得吗?我是你木头阿姨啊……”

“你说这么多没用的干嘛?”少年不耐烦地问,“跟你走,能吃饱饭吗?”

“能。”她立即点头。

“不干活也能上学吗?”

“能,阿姨已经给你联系好了省城最好的中学。咱们先去补习半年,开了学就插班。”

“我可跟你说,我吃得很多。”少年斜觑她,“在我长大前,你必须养活我。”

“嗯,我保证。”

“拿什么保证?”

“我向你天上的妈妈发誓。”

“且,死人要有用,活人也不用遭罪了。你要写个保证书,按手印,找保人,领养手续要合法。”少年狡猾地说,“别欺负我小不懂事,你要往后想摆脱我,我会去你单位闹死你。”

“都依你。”

“那,我们成交吧。”少年瞥了她一眼,冷冷地说,“还有一件事,我不管谁叫妈,你别指望我叫你妈。”

“没事,你叫我阿姨就好。”

穆昱宇感到浑身冰冷,眼前发黑,他想跟上养母的推车,可脚下绵软无力,一迈开,居然险些栽倒在地。

旁边有人一把扶住了他,一个女人焦急地喊他:“穆昱宇,你没事吧?你,你可别吓唬我,你回我一声,你没事吧啊?”

穆昱宇转头,发现那个女人有尖俏下巴,长发梳成马尾垂在脑后,看着他的眼光中有确凿无疑的担忧。

他心里一疼,回过神来,对女人喃喃地说:“倪春燕,我妈要死了。”

“呸呸,还没呢,你青天白日的胡扯什么呀。”

“真的,她要死了。”他颤抖着抓住女人的手,将那个比自己小的手掌紧紧攥在手心,“她就要死了,医生说,就这几天工夫了。”

第30章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穆昱宇都记得这次短暂地攥紧倪春燕的手的感觉。就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白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作为支柱的某种东西在心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崩离析,他清楚地听到那个东西倒塌时发出的断裂声,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疼痛。那是一种真实的疼痛,明明没有伤口,明明说不出具体的生理性疾病,可就是止不住的疼,从心脏的位置开始,像有看不见的铁丝一圈一圈狠狠地紧勒心脏,疼得他两眼发黑,疼得他一直一直往外冒冷汗。

湿冷的,令人生厌的汗。

在他迄今为止的生命历程中,将液体排出体内的经验没有一次如此次这么酣畅淋漓,穆昱宇没有哭泣,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哭泣,流眼泪这种行为在它能发生的时候就被杜绝了,连同人们对这种行为所包含的相关定义都他被一一否认。因为没用,所以没意义,看见一个三十岁男人流泪,大概能引起的情绪是惊诧和厌恶多过同情和恻然吧?在所有的泪流画面中,孩子的眼泪最能打动人,有时候女人流泪也有这种效果,但那绝不包括一个男人,尤其是不包括穆先生。;所以,像是为了代替那不能从眼眶往外流淌的液体,他一直在流汗,无法抑制,像一个重力压缩机在体内运作,将他的疼痛,将他的痛苦,将他不能言说的恐惧和茫然,都通过这个行为排出体外。

整个过程都有一个目击者,倪春燕一直在他身旁,忧心忡忡,无能为力地看着他,她的手被穆昱宇紧紧握在手心,没有多余的话语,就只是握着,攥紧它就是全部了。

倪春燕大概会以为自己是神经病,穆昱宇想,也许她会厌恶,或者她会窃喜,也许这个不慎重的行为会给自己带来以后的麻烦,但无所谓了,穆昱宇疲倦地闭着眼,无所谓了,在这种情况严重的时候,跟被整个世界排挤在外的恐惧相比,跟彻底而无望的孤独相比,有个人陪着你,有个女人的手让你抓住,这个意义,比什么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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