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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有昨天(36)

也许是毁灭性的后果,足以让钟表的链条啪的一声断裂的后果,但那不是我要考虑的。我的工作只在于将被压抑的欲望解放出来,我所感兴趣的,是如何处理这个欲望,将之扩大还是缩小,有没有可能将之改头换面,甚至偷梁换柱,但我做不到抹煞它或消灭它。

约翰福音上说,“你将知晓真理,真理也将使你自由。”

我不止一次想,如果把这句话中的真理换成欲望呢?

你将知晓欲望,但欲望绝对不会使你自由,那会怎样?

不被承认的欲望一旦被解放出来,它会无时无刻地缠绕你,压榨你,令你烦躁挣扎,令你每一步的屈服都充满惊心动魄的斗争。

就如洪爷现在这样。

他脸上带着彻夜未眠的痕迹,两眼布满红丝,手里拿着烟,但抽烟的姿势仿佛那是全世界仅剩的最后一口空气。他盯着地上摆着的廉价鞋,那眼神令我怀疑他想吃了这些鞋子。我满心愉快地看着他情绪外露,我知道这个男人仍然处在挣扎中,他的欲望蠢蠢欲动,从层层防备的强大意志中拼命要冒出头。

但他的意志却坚决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因为这种男人习惯了做什么事都尽在掌握,他不批准自己身上出现超乎理性的东西。

所以他身上在发生分裂,其激烈程度不啻于一场战争。

我正看得兴奋,冷不防没受伤的胳膊却被人攥紧,我偏头一看,张家涵不知何时已经惨白了一张脸,浑身打着哆嗦,就如畏缩的兔子见到要吃它的天敌一样。我皱眉看着他的手,正要不客气地甩开,但我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他一个用力塞到自己身后。

然后他用那个瘦长的身板挡在我面前,颤抖着声音说:“洪,洪洪爷,您,您,您高抬贵手,小冰年纪小,他,他知道自己错了……”

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错了?而且我也不认为张家涵能代表我说话。

于是我站起来,平静地说:“这里没有区分对错的需要,洪爷觉得呢?”

我稍微用了点诱导,但洪爷只是迟疑了不超过两秒,并没有上勾。他今天来刻意避开我的眼神,对我的戒心比那天晚上重多了。要冷不丁地催眠他,难度很大。

“小冰,你给我闭嘴!”张家涵喝住我,带着哀求对洪爷说,“您,您大人大量,他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

我看出他很畏惧洪爷,这种畏惧根深蒂固,将他刚刚稍微积攒起来的自信一扫而光。

张家涵对这个男人的态度是下意识地示弱哀求,这种直觉反应令我明白,他绝对不是第一次这么做,相反,他很习惯如此。

他习惯于怕这个男人。

一个人要畏惧另一个人并不难,绝对的权威,长期的恐吓,直接的暴力,从语言到行为事无巨细地打压。日日夜夜这样折磨下来,即便是彪悍如看守我的雇佣兵也抵挡不住,更何况脆弱的张家涵?

我想起我刚刚遇到张家涵时对他的感觉,他脸上挂着无论对谁都陪着小心的笑容,他流露出的自我厌弃的念头,我莫名其妙地为此而感到遗憾。

我意识到,他的心理建构,从某种意义上讲,或许已经被摧毁。

我还想起在我被关于地下室的日子,如果我不是原冰,如果我不是那场心理拉锯战中的胜者,恐怕今天被制造出,就是一个畏惧胆小,怕光懦弱,没有自我意识的垃圾。

可是谁有权令别人成为垃圾?

我在瞬间不喜欢张家涵挡在我前面替我道歉了。

我用没受伤的手拉开他,他固执地战栗着不动,我不耐地用力将之推开,张家涵被我推了个踉跄,回过头,诧异而惶恐地看着我。

“小冰,你别任性!”他大概是真急了,说话忽然利索起来,“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不知道吗?死孩子你想气死我是不是?给我过来,听到没有!”

他又伸出手想拉我,我避开他,盯着洪爷慢慢地说:“张家涵没有做错什么,不该他道歉,他不该替别人道歉的,或许这么说更准确点,张家涵,他不是生来就该说道歉的话,做求人的事,你听明白了吗?”

洪爷脸色微变,他并没有被我催眠,但他脸上现出挣扎指令的痛苦,然后,他终于抬起头,他的视线带着不甘不愿,牢牢盯在张家涵身上不动。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张家涵,终于淡淡地说:“我也,不是来听他道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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