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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计其庶(608)+番外

太医的诊断,亦摆在案头。庭芳肩胛骨骨裂、还有无数碎屑嵌入肉中。头三日极为要紧,一个不好就没了。听得袁首辅此言,昭宁帝只得道:“可。”就当积德了。昭宁帝也不是杀人狂,恨的也只是意图谋杀他的人。

赵尚书躬身道:“陛下仁德。”

熬了一个日夜,袁首辅满眼血丝。昭宁帝冲朝臣摆摆手:“都回吧,姥爷你使人拟定一个名单,六部缺人。”

赵尚书应了。一群人鱼贯而出。昭宁帝坐回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少了三分之二的官僚,朝堂必陷入瘫痪。这便是他之前想缓缓图之的理由。低品级的跃升,更加靠不住。女科休说是下届的事,哪怕立等录上三百人,也没有能入中枢的。年轻有为到叶太傅那份上的,万中无一。

太监前来劝道:“陛下,您躺会子吧。”

昭宁帝起身往西走,没两步又停住,掉头往东间走去。庭芳还在西间,他住西边屋里,太易生谣言。横竖乾清宫那样宽,上哪找不到间屋睡。躺在床上,身体很疲倦,但睡不着。还是李太监替他一点点按着头上的穴位,才慢慢睡去。

一个日夜,足够庭瑶彻查完皇宫,朱永望被找到,只留下一具尸体。再追查其在京家眷,已人间蒸发。庭瑶面色阴沉如水,安顿好受惊的李初晖,踏上马车往定国公府而去。

定国公府的正院里,陈氏哭肿了眼。见了庭瑶,更是泣不成声。娘家身陷囹圄,女儿生死未卜,她再一次陷入了绝境。

庭瑶看着母亲,心中酸楚。她的母亲善良到了懦弱,一辈子没甚长进,却也一辈子没害过一个人。看着荣华富贵,实则煎熬不已。夫妻离心、家族分崩,好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又经离丧!

陈氏抓住庭瑶的手,期盼的问:“三族,不含孙辈吧?”

庭瑶低声道:“大舅……是主谋。”

陈氏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紧紧咬住嘴唇,抑制住想嚎啕大哭的冲动。父母兄长,嫂子侄儿,没有一个人能有生路!陈氏只觉得全身被射的千疮百孔,每一个亲人的名字,就是她身上的血窟窿!流血不止、痛不欲生!

一只小手,摸上了陈氏的脸。叶晗稚嫩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奶奶别哭。”

陈氏抱起叶晗,又想起尚未脱险的庭芳,更是不住的哽咽。她并非不分是非之人,父兄胆敢刺杀皇帝,死有余辜。她哭的更多是母亲嫂子与侄儿。她的女儿救了皇帝,可她的女儿也身受重伤。那是她父亲下的手,她将来又如何能面对为国尽忠的女儿?她因女儿封的一品诰命,还敢穿么?还有脸穿么?

陈氏呐呐的问:“不就是要行王田么?咱们家也没有田,不照样能过么?为什么爹爹就要致庭芳于死地?”

庭瑶语调平静的道:“不算我这个王妃,当朝太傅,至少能保陈家三代富贵。但姥爷他不稀罕,他不想要叶太傅的照拂,他想要叶太傅滚,让他取而代之。”

陈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庭瑶道:“王田也好,缫丝机也好,不过是他们的借口。不用花心思,只要当官,就能横征暴敛的日子多舒服啊,不独是钱财的问题,还有心中爽快。陛下和叶太傅为什么要换个贪钱的路子呢?多麻烦!”

深吸一口气,庭瑶继续道:“陛下不听摆布,陛下不愿做提线木偶,那就杀了他,再换一个陛下。手雷与匕首,四个人暗杀。门外的锦衣卫根本来不及反应,若非有庭芳这个变数,陛下的血只怕已经流干。王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自以为有拥立之功,却喝不到头汤,恼羞成怒了。”说毕讽刺一笑,“便是妖孽横生的嘉靖朝,也没人想越过奶兄陆炳。我们严陈二位阁老,竟想把伴读徐国公扯下云端。”庭瑶眼里渗出泪,“娘……我真不想说,那是我的亲外祖!”她爷爷胸怀广阔,怎么就交了那样一个龌龊的朋友!严鸿信比庭芳好糊弄,所以站严鸿信,这种玩意儿,也配肖想首辅之尊?我呸!

“奶奶!”叶晗拿着袖子替陈氏擦泪,“不哭了,乖!”

陈氏只得收了泪,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越氏劝道:“大嫂,我们女人家,三从四德,夫死从子,你便只看孩子如何吧。”

陈氏低声道:“我没有左右为难,我是叶家人,自行叶家事。我就觉得我娘和大嫂……”杨安琴照应了她近三十年,可她却在她落难的时候,无能为力。还有陈谦与陈恭,青春年华,何其无辜!

越氏又问庭瑶:“郡主怎样了?太医到底怎么说?”

庭瑶道:“在乾清宫,三四个太医围着,都说熬过这几日才能说好歹。”

陈氏道:“她伤着了骨头,将来……怎么办?”

庭瑶道:“骨头没大碍,已上了夹板,是伤口太深,不知是否化脓。现还在烧,看天看命吧。”有些事必须提前告诉陈氏一声,万一……她也有个心理准备。庭芳是女孩儿,可她是太傅。所以她跟自己不一样,她是叶家顶梁柱,而非出嫁女。做母亲的,死得起女儿,却万万死不起儿子。猛然间父兄子皆丧,陈氏必受不了打击。

庭瑶坐到母亲身边,像小时候一样靠着母亲的肩窝,其实她也没剩几个亲人,所以,能活下来的人,都尽量别死,好么?

庭芳一直睡不安稳,累的很了,小眯一会儿又被痛醒。不知道当年徐景昌受伤后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就在南书房隔壁,自是听的见外界的信息。翻身起来,侧靠在迎枕上,脑子里想的是要把陈凤宁千刀万剐!严鸿信的女儿是皇后,因此昭宁帝不可能诛九族。本朝所谓的三族,并不含孙子。旁的人撇清还来不及,偏他把儿子卷了进去!陈谦陈恭立刻就是死!

幼时的回忆,一幕幕划过脑海。每次她吃了亏,就知道拿绸子哄她的温润的大表哥,跟庭芜牵着手在庭院里嬉闹的表弟,为了小姑子撒泼砸周家铺子的舅母。庭芳闭上眼,忆起叶阁老在世时的点点滴滴。小八的笑脸,庭芜的容颜;庭苗怯生生的模样,庭理调皮时的表情,深深的印在脑子里。亲人一个个因动荡而死去,宁做太平犬,不为乱离人。

“你……感觉好些了么?”

昭宁帝的声音响起,庭芳睁开眼,就要起来行礼,被昭宁帝止住:“徐景昌还是不得闲儿,不能来陪你。我瞧瞧你好些了没有。你在哭,痛的很么?”

庭芳方才惊觉自己满面泪痕,怔怔的看着昭宁帝,不知如何开口求情。良久,翻身站起,跪下:“陛下……”

昭宁帝盯着地上的庭芳,声音降了八度:“你想求什么?”

庭芳垂眸道:“陈家……”

话未出口,昭宁帝断喝:“你休想!你可知,当日你发给徐景昌的信,是被谁截的?”

庭芳呆了下,旋即反应了过来,既然昭宁帝提起,自然就是陈凤宁了。事已至此,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她不是圣母,陈凤宁管他去死。对陈谦与陈恭的感情,也不会比自家兄弟深厚。然而,她不能不考虑陈氏的心情。小八早逝,庭瑶守寡,陈氏血脉相连的晚辈,不姓叶,姓陈。

庭芳一个头磕下去:“陛下,嫡母待臣,恩重如山。”没有陈氏的爱护,她的童年不会过的那么嚣张;没有陈氏的嫁妆,徐景昌的船队不会那么快起航;被陈恭牵连彻夜未归时,心急如焚的嫡母;受拶指之刑后,心痛至昏厥的嫡母;生父都要放弃,却肯散尽嫁妆掘地三尺寻她的嫡母;视同己出不过是句口号,但陈氏做到了,她就得感激。陈氏真的很爱她,绝大多数重男轻女的母亲对亲生女儿,都不及陈氏对她的万分之一!无以为报!

昭宁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庭芳:“国家自有制度。”

庭芳道:“古时,可以爵换命,不知今日陛下可否因此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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