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论穿越女的倒掉(112)

她讲得一如所料的糟糕——道心已乱,道法怎么可能明悟澄澈?

听讲之人一面传示她的内衣,一面纷纷说她徒有虚名。

所有都在传她的风月,还有人假作为她辨污,要她解衣以示清白。

木兰观的道姑们匆匆要护送她离开,不知是谁自后面踩住了她的衣袍,慌乱间扯开了大片衣衫,露出了脊背上——据众人所说是欢好的痕迹。

可她只记得前一夜行寂指甲修剪得参差,抓得她手臂和脊背一道道血痕。痛苦至极,何谓欢好?

所幸她终于在众人护送下逃离了,并未被当众处刑。

回观之后,她写下了防治瘟疫的药方,要人送去各处诊馆、药堂。

而后便又有人来闯她的精舍。

“和尚睡得,我睡不得?”“都是破鞋了,还当自己是贞妇烈女?”“背地里不知偷过多少汉子了吧”……

她便记起幼时穿的绣鞋,初拿到手时百般珍惜,不留神一脚踩到泥里去了,再瞧见旁的泥坑便也不会留意去躲了。

——屈服过一次,到第二次怎么可能就宁死不屈了?

所以她后来经常想,如果他们也像行寂那猪一般威胁她,她肯定也会一一屈服。

但他们没有——他们一个个都将她当□□般,不由分说按倒在地。每一个都如饿狼般急不可耐,垂涎三尺。并且只当自己在糟蹋一双破鞋,毫无负疚。明明在此事之前,都是同常人无异的,纵然没有多善良,却也不会明火执仗去作恶的庸人。

木兰观中旁的女冠子也悄悄迎来送往。

她意欲整治,那道婆却说,“真是一人吃饱,便不管旁人饥寒啊。”

又有年轻的女冠子低眉敛目,“道长到来前,不得不如此谋生。道长来了,本以为不必再过这样的日子,谁知却是空欢喜一场。”

早先她的信众亦纷纷弃她如敝履、恨她如寇仇。为表清白,传播、证实起她的淫恶来,亦比旁人更卖力。

终于到了连瘟疫,都说是她的秽行所召来。

明明是她授他们成方治疫,他们一个个心知肚明。可一旦得知法泽寺也开始散发同样的药材,便忙转口风说,他们都是吃法泽寺的方子获救。

她很快便认清了现实,知道自己终于身败名裂,再无法在巩县立足了。

可是回到南洛,也并没能重新开始。

巩县有人入洛,路过南洛碰见了她,当街羞辱,故意将巩县的流言宣扬得尽人皆知。

幸被父亲的故交救下。

可当救下她的人转头便支支吾吾的想要赠钱嫖宿时,在经历过这么多劫难后,持盈终于头一次崩溃了。

而后便是一泻千里的堕落。父母留下的浮财早被亲族瓜分了,她在长生观中衣食无着。一切正道谋生的手段,亦皆已被人阻断了。纵然去卖字画绣品也会被人当作卖身,她又何必徒然挣扎。这世道亦配不上她的救助。

然而她依旧救助了行将饿死的乞儿。那乞儿说日后定将报答她,却悄悄偷取她的财物。有故人替她抓了这个小贼,笑说道“你救他作甚?纵然救了他,放他回去,也不过是被贼头驱赶着行窃。饶不好还要被打断腿、割去舌头行乞。”她便说,“你能对付得了那贼头吗?”故人说,“能是能……”她便说,“你杀了那贼头,我同你困觉。”没两年,被她救下的那个乞儿成了新的贼头。他年小,没老贼头的本事,便驱使更年幼弱小的乞儿。

她想她这一生所做,也无非就是这样的事。

可是为什么,又要让她看见未染尘埃的明眸,让她梦见少年时的事,

让她忽然间想起,在中元节的法会上,在妖魔鬼怪磨牙吮血中,也有人逆流而上拼死将斗篷盖在她的身上,替她挡住了汹涌的人流。

在她誓愿救难之初,世道便依然如此。

并不是世道不配,而是她久临深渊,自己也堕入了深渊。

为什么那一日要屈从?为什么那一日没有反抗?没有拼死去捍卫自己的名节、斩杀行寂那恶魔?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云秀伸手推开了那遗愿,没有再看下去。

她逆转不了时光,亦承受不了这般悔恨。

——她平息不了持盈道长的遗恨。

可是……至少让她将因果报应,扭转回到本来该有的结果上吧。

第78章 蜡炬成灰(六)

云秀疲惫的回到奉安观中,倒头睡下。

以往她代人偿生愿、死愿,常常都能对旁人的经历、情感感同身受——便是她二姨和少年之间的互相恋慕,以当年她懵懂稚龄,其实多少也能体会到。

可这一次她似乎感受到了持盈道长的悲愤,却又似乎有一层隔阂将那感情拒之门外了。

那是距离她、甚至是距离“现实”很遥远的东西。以她生活环境的单纯和干净,乍见持盈道长所经历的那些,只觉更像某个拙劣的小说家为哗众取宠、或是满足某些癖好而刻奇编造的一般。很不现实,很耸人听闻,很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那么多龌龊的坏人都让她给遇上了?怎么可能前一刻还都只是毫无辨识度、甚至有些亲切的路人,下一刻便丑态毕露了?

……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是不会说谎的。

纵然再匪夷所思,它们也毋庸置疑的发生了,并且正令持盈道长撞见。

云秀将头埋在被褥间——虽早些时候她确实心有好奇,可说到底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无知小姑娘。骤然间便阅尽腥浊,还是在此等时机以此等方式,所见又尽皆为丑恶,无论感情还是理智上,她都很不适应。

她只觉疲惫至极、厌恶至极。

这时她忽觉有人拍了拍她的脊背,轻声道,“姑娘,您醒着吗?”

临近满月,一室清辉,倒也无需额外照明。

——是阿淇。

都已是正儿八经的师姐妹了,她也还是一以贯之的叫她“姑娘”,实在也很令云秀感到无奈。

可她的手柔软又暖和,便在这种时候突兀的来唤她,也不觉惊吓。

何况,这时听见她温和干净的嗓音,真比什么都令人安心。

云秀便团了被子翻身过来,道,“嗯……怎么了?”

阿淇道,“是令狐公子的事……今日他又进来,让道恒师叔给认出来了。”

云秀揉了揉额头,问,“是观里出了什么事吗?”

——若不是发现观里有事,令狐十七应当也不会主动再进来。

至于被认出,恐怕是昨日的巧合,令道恒道长起了疑心吧。

阿淇却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事……令狐公子离开后,我和两位师叔上下巡检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想来又是野猫吧。”

云秀此刻迟钝得很,听闻无事,便放下心来,“那就好。师叔那里劳你解释,表哥那边我去同他说。”

阿淇便点头。

似乎察觉出云秀状态不对,便又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按住她的手。觉出她双手冰冷,忙握住替她暖了一会儿,问道,“您呢,不要紧吧?”

云秀顿了顿,道,“……我已找到那女冠子了。”

阿淇便听着。

云秀心中混乱,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半晌才道,“……她死了。”

阿淇手上便紧了一紧。云秀便将头又埋进被子里。阿淇轻抚她的脊背,道,“……这种事也是有的。”

云秀道,“嗯。”又说,“……当日她确实是受人逼迫。她懊恼自己贪生怕死,没有反抗。一步走错了,从此只能步步沦落。”

阿淇依旧说,“……这,也是有的。”

云秀终于梳理出了自己的感受,能再次体会到愤怒的滋味,“可莫非就只准有死掉的贞女和活着的□□吗?……真想让那些嫌恶她的人都尝尝同样的滋味,看他们在被逼迫时能不能慷慨赴死。若他们敢活下来,便将他们一个个都羞辱到烂泥里,看他们还怎么大义凛然起来!”可她说着便又想起道恒和道迹两位道长,她们必也觉着当此之时不能以身殉道理应感到羞耻——而若真遇到类似的情形,她们十之八|九也真会不顾安危的呵斥和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