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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157)

事发时恨之欲不及黄泉无相见,做绝后却又忆起往昔恩情,痛苦辗转——毕竟是为他养育了三个女儿,腹中还有一胎骨肉的妻子。

何况,一切都只是据理揣度,并无证据。郑氏未必当真害死了云秀,也许只是撵出家门杀她的威风,谁知云秀竟就此离家出走——毕竟就算奴仆众口一词是因畏惧郑氏,云岚那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小姑娘,岂能对他撒谎而不漏破绽?

退一万步,就算郑氏当真犯下罪行,戕害了云秀,诉诸国法也能罪减一等。

……无论如何,郑氏都罪不至死。

最终,柳世番将郑氏接回柳家,为云秀发了讣告。

为此又惹得韩家来闹了一场——但韩家不比郑家惜羽自清到令人觉着凶残阴森的地步,于柳家更是有怨而无恩。没费什么口舌就被他摆平。

时至今日,柳世番几乎已接受了郑氏发昏把云秀撵出家门,而云秀发狠当真离家出走的脑补——毕竟郑氏确实就有这么蠢,而云秀看上去也真有这么愣。加之郑氏着实为此受了不少罪,生育四囡时差点就没救回来,他心底是想揭过这一页,回头好好过日子的。

死者长已矣。虽说弄丢了一个女儿的事已心结难解,但柳世番真不想再来一次三婚了。

谁承想,偏在此时,云秀出现了。

想到她受的那些罪,柳世番一颗心便如汤浇火炙,手都在发抖——他官至宰相,他的女儿却被人卖为奴婢。那些胆大包天的人牙子,仔细别落到他的手上。

那小姑娘终于再次来到他面前,依旧低着头不做声。

柳世番抑制着心情,试探道,“你可记得自己姓什么?”

回答只一个字,“柳。”

——她记得。

“那……你可还记得我?”

那姑娘抬头看了一眼。似是他的表情惊到了她,她竟愣了片刻。随即飞快别开头去,点了点。

柳世番也愣了片刻——比起稀薄到像是伪饰的哀怜和委屈,她眼中更醒目的分明是看透了人性,只待他如何取舍的冷漠。

要不是乍然重逢,他几乎都忘了,他这个女儿为何会不招人疼爱。

——在他还在被感性折磨时,她就已料到不长久的感性消退后,他会做出何种权衡。

“……你是因何流落至此的?”柳世番问。

被感性折磨的似乎换成了她。沉默许久之后,她才问,“……郑夫人是怎么对您说的?”

“我想问你。”

云秀叹了口气——她和柳世番父女缘浅。见到他那样的表情之后,她忽就觉得自己竟设置了此局考验人性,对人性之见解未免过于浅薄、刻板了。

她忽就失去了兴致。

柳世番隐隐竟动了火气——这是什么态度?堂堂世家闺秀,被辗转买卖沦为贱籍供人粗使她竟不以为耻安之若素吗!

云秀道,“……落水撞伤了头,不太记得了。”

“你不必替她掩饰……你可是在回长安的路上落水的?”

“不是。”

“可是她将你撵出门去,才使你被人掳走?”

“……不是。”

“那可是她……”

云秀又叹了口气,扬起头来——这一次连矫饰都无,她脸上清清楚楚的半滴泪水、半分痛楚都无,就只有对他的责难和怜悯,“她、她、她——您就非得把过错推到她的身上?明知她不会善待我,却一句安排也无就将我丢给她处置的是谁?明知道观是什么去处,依旧令我出家,六七年不闻不问的是谁?我被人卖作奴婢你恼怒悔恨,非要找借口怪罪到她身上——可要是我死在奉安观里呢?当日被人欺凌奸杀的也未必不能是我,那下场反而不如此刻凄凉吗?”

柳世番只觉脑中怒火翻涌,抬手便一巴掌扇了过去。

云秀闪开了。

柳世番醒过神来,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最多只能骂一句逆子,再接再厉打死她。但她是否说到了要害,他却心知肚明。

然而仍旧恨恼她不知感恩——到底他生养了她,没将她扔到路边自生自灭。若她再讨喜些,懂事些,隐忍些,他也不用在外日理万机,回家还得处置她们继母继女那些破事。她还敢教训他?!这个逆子,这个不孝女!

两个人互相瞪视着,各不退让。

“好,你既觉着与人为奴也比替父尽孝出家修行好,”柳世番心灰意冷的道,“那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我就当没生你这个女儿。”

云秀沉默了片刻,道,“若我痛哭认错,原本您是打算救我回去吗?”

柳世番恨她竟依旧不知反省,还敢质问他。却不愿深思自己究竟是否有赎她回去的打算,只漠然道,“凭你如此目无尊长,口出狂言,纵赎你回去,也迟早打死了算。免得你做出忤逆狂悖之事,辱没了你太母一世清名!”

云秀道,“阿爹……您真的忍心让我在外为奴吗?”

柳世番道,“你别叫我阿爹,我没你这样的女儿。”

云秀道,“……阿爹。”

她声声哀戚,柳世番到底于心不忍,道,“我会替你赎身,为你厚置嫁妆。可你既对父亲出言不逊,想来亦不能对继母恭顺有礼——家里已无你的位子了。”

云秀道,“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有个小尾巴,补在本章

第113章 落月摇情满江树(一)

父女两人再无话可说。

柳世番便唤来“时百川”,先斟一杯茶给他,起身道,“她确实是我族中走失的女儿,多亏你援手搭救,柳某感念不尽。”

十四郎虽未听到他们父女之间的对话,可柳世番既依旧称云秀是族女,显然是没打算认回她。

——虽说这不能算是出人意料,可也许因为柳世番生养出云秀这样的女儿,十四郎一直期待他能更洒脱坦诚些,便很有些失望。

再想到云秀竟也会布下此一局,可见心底还是渴望父亲能对她有所关怀的,却换回这样的结果,便又有些心疼。

“举手之劳而已,请不必挂怀。”少年道。

柳世番又道,“不知当日为她赎身花去多少钱?”

“……二十匹绢。”

柳世番眼圈便一红,抬手稍遮,假做被风臊了眼睛——亲耳听闻女儿的标价,那滋味还真是酸苦难咽——又道,“改日必加倍偿还。”

少年道,“这却不必,只不知云秀的父母现在何处。我好护送她回去。”

柳世番道,“她家中已不便再认她回去,此事由我做主便可……”

少年郎看向云秀,云秀平静道,“家里已给我发了讣告,建了坟茔,回去也没我的位子了。柳伯伯向来待我如亲生,便凭他做主吧。”

这一声柳伯伯,将他身为父亲的傲慢击得粉碎,柳世番脑中一梗,半晌才醒过神来。道,“……只是我孤身赴任,并未携带家眷子女,却不便将她留在身旁。四十匹绢帛之外,我会在余杭为她另行置办三十亩桑田,一亩宅园。可否将她托付给你照看?”

少年看看他,再看看云秀,似有迟疑,“早先将她带在身旁,是为方便寻访她的家人。此是权宜之计。如今既已知晓她是夫子同宗,再有所牵连便不妥当了。”

“有何不妥?”他明知故问,“你已娶妻了吗?”

少年显然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打算,“……没有,然而——”

柳世番打断了他,“既如此,便由我做主,替你们定下这门亲事吧。”

“柳相这是何意!”

“怎么?莫非我柳家之女还配不上你不成!”明知自己理亏,可他也只能倚老卖老、以权压人。若此刻不能逼迫这少年认命,以云秀的遭遇,必再难寻到可心可意的婚事。一介女流孤身在外,难保不会再沦落到奉安观的下场。亦只能委屈这少年结下这门不明不白的亲。

少年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柳世番观他神色——却不纯然是恨恼自己欺人太甚,更多倒像是不解,目光不由飘向云秀时,则显然是担忧与疼惜——便略松了口气。料想凭云秀的容貌教养,长久相处下来,他不可能无动于衷。否则以他先前伶牙俐齿,早该严词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