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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57)

……令狐韩氏一向都善于控场。

云秀听她说“洞天福地”时,便有所动摇,再想想令狐十七信里所说灵珠子,已十分动心。

但想起山下村老人的愿望临死前见一见他的儿子,到底还是摇头拒绝了。

……朝廷征兵都有征兵令,是有文策可查的。云秀并非毫无线索。只是卷帙浩繁,查找起来势必要花费许多功夫。查到线索之后,若其人活者,又要打探他的行迹;若其人去世,还要查出他战死何方,从几十年前的遗迹里翻找出遗物都要花费时日。

当然她有空间,她是修道人,肯定能想出省时省力的好办法。

只是也需得抓紧时间,才有可能赶在老人的有生之年,给他一个交代。

便道,“承蒙盛情,然而确实还有旁的要紧事得去做,不能久留。下次再来山庄,一定会多住几日。”

令狐韩氏见他确实不肯,只能笑叹惋惜。

令狐十七总不来,云秀便岔开话题,道,“适才进屋时听见有人读诗,不知是谁的新作?”

令狐韩氏道,“是元微之的悼亡诗,也不是什么新作。”便询问身旁给她读诗的丫鬟,丫鬟忙道,“元和四年韦夫人去世时所做。”令狐韩氏便笑道,“那就是八年前的东西了。你们小孩子未必喜欢,我听了却心有戚戚焉。”

云秀问是哪句。

令狐韩氏便笑道,“‘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云秀疑惑道,“夫人荣华富贵,为何偏偏被这句打动?’”

令狐韩氏想了想,笑道,“……大概是年少时穷怕了吧。”

云秀只越发疑惑她出生时外祖父就已经去世了,舅舅们虽不是宰相王爷大将军这类权倾天下的人物,但也都是有名有姓的武将。就算令狐韩氏年少时家里穷,想来也穷不到哪里去啊。有什么好“穷怕了的”?

便没接话。

只道,“难怪他又说‘报答平生未展眉’,原来是没让妻子生前跟他过上好日子,心里难过。”

令狐韩氏不由又笑出声来,道,“人真的难过起来,话都说不条理,提都不愿深提,哪里还能能写成平仄合律,对仗整齐的哀悼诗?写成诗的哀悼,都不是真哀悼,全是给人看的。写得好看了,心里说不定还觉着得意欣喜呢。所以这些书生大张旗鼓写悲哀,写报答,都只是矫情罢了。实在令人听了发笑。元微之五首悼亡诗,坊间传唱最多者,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一句。殊不知写到这一句时,已连半分对亡妻的哀伤都无了,通篇都是一个大男人在故作平淡的自伤自哀。一听就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便该另结新欢了。唯独‘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句,还略有些对往的真诚。然而亦不过是感激妻子在他贫贱时下嫁罢了。这种男人,一辈子都要女人去成全、奉献。偏偏锦心绣口,能说这样动情的实话来。”

云秀有些懵她就说元微之三个字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那个元微之啊!

正说着,一旁读诗的丫鬟失笑了。

令狐韩氏问怎么了,丫鬟便道,“适才夫人说元大人薄情,我忽的想起件事来。”

令狐韩氏问,“什么事?”

丫鬟便道,“早年元大人在长安时,风流年少,韵事不断,颇有一些红颜知己。他的诗在闺房中也常无胫而走。夫人命我找元大人的诗集,我便去向姊妹们打探。这才听说,元大人又娶妻了。似乎是山南西道节度使保媒,娶了涪州刺史的女儿。姊妹们都不信,还在争论,说能写出曾经沧海这种诗的男人怎么可能续娶。适才我听夫人一说,豁然开朗。觉得她们争论得无益,故而失笑。”

令狐韩氏反而很平常,“他已鳏居了七八年,如今也才三十六七岁。续弦是很自然的事。”

丫鬟笑道,“只是再读他当年写的诗,未免让人觉着他巧言令色,动摇善变。”

云秀忍不住就替大诗人争辩了一句,“善变也许,巧言令色却未必。也许他当年说曾经沧海是真,觉得自己不会再喜欢上旁的女人也是真。只不过时移事变,如今没那么哀伤怀念了罢了。和朋友八年没有互通音讯,也许就连模样都记不真切了。和妻子阴阳两隔八年,怎么可能还和八年前一样恩爱思念?”

令狐韩氏也笑道,“可不是嘛。人最健忘,倒不怪人心善变。”

正说话间,去给令狐十七送信的丫鬟回来了。

令狐十七没有跟来。

令狐韩氏问道,“十七郎呢?”

丫鬟无奈笑道,“小郎君不肯来。”

“你没告诉他是替奉安观华阳真人来的?”

丫鬟笑道,“不说还好,一说是奉安观来的,小郎君更矜贵了。只说,‘哦,让他先等着吧,我读书修道,得稍晚些才能过去。’”

云秀立刻就听明白了。

她十七哥会错意了,丫鬟只说是奉安观的人,令狐韩氏的意思是这是华阳真人的徒弟来做客,令狐十七却以为是云秀派来送信的,故意晾着她。

她知道自己得罪了令狐十七,但都这么多日子了,他居然还在生气。真是够小气的。

令狐韩氏果然没听懂,“他这是闹的什么别扭?”

替她读诗的那个丫鬟立刻便笑道,“表姑娘在奉安观里修行,小郎君可能听错了。以为是表姑娘派人送信来了。”

令狐韩氏笑道,“他们一场架吵了四个月,还没消气啊。”

丫鬟笑道,“早消气了。我琢磨着小郎君眼下是在为旁的事生气。以往两个人闹别扭,都是小郎君先服软。这次小郎君不肯俯就,非要等表姑娘先道歉不可,谁知表姑娘就真晾了他小半年。他是又生气,又下不来台阶。故而今日以为是表姑娘派来的,才非要端起架子来。若知道不是,怕又要闹腾一阵子了。”

云秀和令狐十七两小无猜,比亲兄妹还要亲近些。丫鬟们见惯了,都不将云秀当外姓,故而敢拿来说笑。

令狐韩氏却显然没料到,又问,“他们两个常这么闹?”

丫鬟们都笑,“在一起时,三天两日,总要闹这么一回。”

“他这阵子消沉烦躁,也是为了这件事?”

“这就不知道了,但想来多少有些原因吧。”

令狐韩氏便沉默下来。

云秀依稀觉着不好。

她想,令狐韩氏一直想让令狐十七尚公主,大概不大乐见他和旁的外姓姑娘走得近吧。

话又说回来,她和令狐十七虽感情上比旁人亲近,但实际上天天吵来吵去的,也说不上有多喜欢对方当然,他们之间好像也不必用“喜不喜欢”来维系,早已天然就将对方当最亲近的兄妹,不高兴了只管说,说不听只管闹脾气,不必去避讳和顾虑什么。

但又好像不管怎么说,怎么闹脾气,下次见面时也还是各自我行我素,至今没磨合出什么成效来。

这么一想,又觉着令狐韩氏这顾虑,未免太多此一举,太不讲道理了些。

总之随她去吧。

云秀猜测令狐韩氏可能还有事要问,需要外人回避。

便起身道,“趁天色还亮,我想先去温泉池看一看,是否需要罗盘之类。明日再去看时,也好有所准备。”

令狐韩氏回过神来,笑道,“这是正事。路略有些绕,让人带你过去吧。看完了,刚好回来用晚饭。今日上山想必你也疲乏,饭后去泡一泡也可。”

便指了个婢女,令引着云秀去。

云秀没有推辞,礼节周全的告退,出门。

第34章 蓬山此去(四)

说是别墅,实际上此处已经算是山庄了。

各处楼台都依照地势而建,显然经高人指点过,几乎没有破坏山间原有的模样,反而高低错落,掩映衬托,完美契合在一起。

只是这样复杂的布局,初次进来的人若无人引领着,很容易就会绕迷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