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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65)

……想起家乡年迈的父母。

他恍然意识到,自从来到长安,他竟一次都没想过要回乡看一看他的父母。

他忽然为自己即将死去感到剧烈的痛楚和懊悔。

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他竟让他的父母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他甚至没有给他们留一下一句话,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念想,就在异乡为一个他永远也配不上的女人死去了。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他还是喜欢韩娘。

可他为自己的作为感到了后悔。

韩娘这样的女人,若没有为她拼上性命的觉悟,单凭过去那个无所事事的他,原本一辈子也不配遇见的。于是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拉住了韩娘的手,拼命追上她的脚步。

可在真正即将失去性命的时候,他才发现果然还是活着,更重要一些。

他对韩娘的喜爱,太沉重,太痛苦了。想来韩娘也是同样的感受吧。

若当初没有送她那枚坠子便好了。

若重逢后没有认出她来便好了。

若求亲被拒时能彻底放手便好了。

……若现在能陪在父母身旁,平安活着便好了。

但一切都已经发生,再也无法改变了。

他的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

他嗅到花香,明明已看不见了,却依旧知晓有神明驻足在他身畔。

他听到她问,“你可有什么遗愿未了?”

他说,“……我有很久没回家了,请您帮我回家探望我的父母。”

“可有什么信物吗?”

他想了想,仿佛卸下什么重担一般,说道,“……我有一枚银坠子,送给了不该送的姑娘。请您帮我拿回来,就以此为信物。”

“……你可有话要带给那位姑娘?”

他目光空茫,最后的执念也将消散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若她已忘了我,那便再好不过了。”

第39章 青鸟殷勤(一)

在少年的记忆中,那枚银坠子就已经很旧了表面被摩擦得很光滑,纹路间有些发黑的锈迹,看上去朴拙厚重,反倒比刚送出去时显得雅致了不少。不论用来搭配戎装、还是风尘仆仆的行装,都不会很显眼和张扬。

少年大概也只见过她穿戎装和行装的模样,就算偶尔见她做女装打扮,也大都因是出门在外或乔装打扮而刻意穿戴得朴实无华,所以才会有她很爱带那枚坠子的错觉吧。

可是事实那枚坠子和令狐韩氏的日常穿戴格格不入。

云秀很确定,她从未在令狐韩氏身上见过类似的装饰。

云秀知道不少人都会保留一些旧物,哪怕不用、甚至都不会从箱底翻出来看一看、晒一晒,也依旧要保留着。

令狐韩氏却似乎完全没有类似的习惯。对于用不上的东西,她丢弃得毫不留恋。她并不是一个会对过去的记忆恋恋不舍的人。

云秀不敢肯定,那枚坠子她是否还收着。

但见了少年的记忆之后,对于她二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件事,云秀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云秀一直觉得,她二姨对“贫穷”二字深恶痛绝,不必说自己沦落得贫穷,就是稍有些穷酸气的人走近,她都受不了。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往云秀心里灌输“绝对不能嫁给穷人”“生于官宦之家的女人,最要紧的是嫁一个门当户对、前程似锦的男人”……之类的思想。简直生怕云秀会看中哪个穷秀才一般,尽管事实上云秀还远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

可是,在少年的梦里,她二姨决然不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纵然喜欢上的是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少年,她也义无反顾、勇往直前的去追求了。

……

所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把她二姨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她是否知道少年死于非命?又为什么最终嫁给了令狐晋?

还有那个邢国公的孙子,他后来遭到报应了没有?

梦境的最后,少年已近心灰意冷,纵使被暗算而死,云秀也没从他心里感受到对凶手多么深刻的恨意。但作为旁观者,云秀心中的积郁却只能发泄在这个人身上,谁叫他是整个故事里唯一的坏人呢。

这么一想,又觉着还是令狐晋更可恶些这个男人出身好、相貌好、品性好,什么坏事都没做,却什么好处都得到了。

可事实上当少年还对未来满怀热情的时候,他就已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吧。毕竟他的情敌绝对不算少数,那个邢国公的孙子都央动太子的儿子替他说媒了,可少年依旧从头到尾只盯着令狐晋恋爱中的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人的目光会望向哪里,对于谁是她的变数而谁不足为虑,其实是很敏锐的。

……

红尘中事,真是纷纷扰扰乱人心啊。

云秀纠结了半晌,决定还是满足自己的窥探欲先弄清楚她二姨是怎么嫁给令狐晋的再说。

云秀整理好了面容、衣饰,从屋里出来。

令狐十七就等在水榭外面,正坐在云秀早先倒着的地方,面朝着温泉,百无聊赖的玩水。

少年背影清隽挺拔,小冠束起的长发漆黑如缎,因束得高,头发如马尾般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倒显得他很飒爽英武。

当然这改变不了他是个乖僻刁钻的病秧子的事实。

云秀完全可以想象,他绝对会攥紧手里那根名为“柳云秀的把柄”的鞭子,毫无理由的冷不丁就抽她一鞭子,以此取乐。

……真是想想就觉得很麻烦。

她磨蹭片刻,硬着头皮,“……我换好了。”

令狐十七闻声立刻回过头来,起身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上手去捏她的腮帮子,试了试手感。大概是确认她真的没带面具之类,才嫌弃的评价,“真丑。”

云秀没忍住指着脸抗议,“二姨说这张面皮跟你像的很,就跟兄弟似的。”

令狐十七心情竟好转了些,得意洋洋的笑道,“原来你是照着我的模样变的。”

“……”他怎么就能这么自恋,“是啊,谁叫我就只认得你呢!”

“哦。”令狐十七似笑非笑,“你不是还认得个十四郎吗?”

这人心思太敏锐,总能戳中她的痛处。

云秀便不接话,扭头望向温泉对面。

对面并没有人,草木俱都寂然无声。云秀便问道,“他们没过来?”

令狐十七看了她一会儿,又刻薄起来,却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我已经把他们打发走了。”

云秀瞧见地上的落花,稍有些心虚,“……他们没说什么吧?”

令狐十七哼了一声,“又不是头一回见,有什么稀罕的!”

云秀仔细一想也对,今年春天令狐十七手贱戳碎了颗水精珠,招惹得漫山遍野桃杏花开。跟他那次的阵仗比起来,这点小场面算什么?

跟她比起来,令狐十七才是怪力乱神的那一个。

她便松了口气,盘算着一会儿见了她二姨,该如何将这件事敷衍过去或者可以借此试探一下,她二姨是否还记得自己当年的约定。

她易容时磨蹭得略久些,此刻晚霞都有些灰沉了,长庚星悄然在西方天际亮起。

令狐十七从墙上摘了枚琉璃灯罩的小提灯,待要点起来时,忽的想起些什么,伸手递给云秀,“火。”

云秀便随手从空间里掏了根火柴,给他点上。

令狐十七看了她袖口一眼,没做声。

两人便一道回前院儿里去。

已是深秋时候,秋虫叫得凄清,夜色沉在繁芜的草木从中。

四面无风,疏密错落的园林如凝墨而成。暮色已尽而夜幕未临时,黛蓝的天色清透如水。

兄妹二人提着琉璃灯,一前一后走在蜿蜒的山石小路上。

藤萝攀附的峭壁前,令狐十七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向云秀伸过手。

云秀自然而然的就握住了。

她一路都在琢磨该怎么令她二姨开口。跟着令狐十七走出去好久,在令人舒适的寂静无言中忽有那么片刻走神,才迟钝的察觉到,他的手心温暖干燥,触感刚刚好,透过手腕传过来的力道也平稳可靠。和当年她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看暮春桃花时,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