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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9)

所以老太太临终时究竟有多少私房钱,是怎么分的,裴氏很清楚。

就算给云秀的略多一些,但柳家的家底在那里,也绝对没到需要特地去算计侵夺的地步。何况给了云秀,也就相当于给了大房。

杜氏和赵氏怎么想她不知道,反正裴氏并没将那笔钱放在眼里。

比起钱财,她更看重的是名誉,否则早就和大房闹翻了。旁的不说——若不是柳世番从中作梗,柳文渊何至于至今赋闲在家?以柳文渊之体貌才华,未来前途未必就不如柳世番,如今却只能闲在家里读闷书。

柳文渊赋闲,又赌气不肯领族里的差事,家中没什么进项。柳文渊在院子里开辟菜地,裴氏就亲自织布纺纱,出门换些钱粮米肉,以此贴补家用。她虽不是五姓出身,却也是堂堂世家闺秀,从小锦衣玉食。如今陪着丈夫过上晴耕雨读、甘贫乐道的日子,也没说和郑氏计较什么,反而竭力劝合柳文渊兄弟间的感情……结果郑氏倒来污蔑她盗卖长辈财物了!

裴氏简直都要气笑了。

故而也不从角门回家了,出院子便直接和两个妯娌一道走正门。心想着回头就把角门给封住——本来老太太都去世了,兄弟们也该分家各过各的了。

她没马车,杜氏和她顺路,便招呼她与自己同坐。

赵氏又好奇,又觉着自己先前说错了话很对不住裴氏,见裴氏要和杜氏同走,忙道,“我一个人走怪没意思的,二嫂也带上我吧。”

三人便上了同一辆马车。

关上车门,杜氏便拉住裴氏的手,安慰道,“别难过了,我们两个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赵氏还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忙接口,“是啊是啊,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裴氏心里这才略好受了些。

赵氏忍得难受,忙又问道,“就是那张琴……到底是张多贵重的琴,值得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裴氏道,“我也没见过,总不会是绿绮焦尾这些有来头的古琴吧。”

——就算是,裴氏也不觉着郑氏是如此识货、如此雅致之人。她八成只是借此发难而已。

杜氏却摇头道,“就算不是,传到后世怕也是能比肩同列之物。”

裴氏和赵氏都愣了一愣,忙道,“有什么来历吗?”

杜氏道,“那柄琴原是章献皇后所用,中间有不少故事。我还是听我家老祖宗说的——我们韦杜两家一向往来亲密,你们是知道的。”

这当然知道,“城南韦杜,去天尺五”,长安这句俗语说的就是京兆韦杜两家的富贵。同住在长安樊川道上,同是和天家辗转联姻、随着皇权更迭而沉浮变迁的家族,这两家自然关系不浅。而章献皇后便出身韦家,在中朝战乱里辅佐天子破贼,功勋卓著。本朝多女祸,也多贤后。章献皇后集二者于一身,虽争议不断,但想必后世修史,总有她浓墨重彩的一笔。

两人点头,又问,“章献皇后用过的东西,怎么会在咱们家?”

“咱们家老太太的祖母,就是章献皇后的亲妹妹。”

这裴氏和赵氏还真没听过。不过这也不奇怪——她们婆婆的祖母的姐姐,这一数就上溯八十年,换了三家姓。何况章献皇后晚年颇多非议,想来老太太也不愿意攀这门亲。

裴氏道,“就算章献皇后用过,也未必就值得传家。”

杜氏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柄琴原不叫万壑松,叫疏桐流响。本是玄宗皇帝的琴待诏成都雷俨斫梧桐木做成的。成都雷家素来都用松木做琴,你道何以偏偏这张琴用梧桐木?”

两人摇头,杜氏便娓娓道来,“那是开元年间,番贼还没作乱的时候,雷俨待诏入京,路上借宿在一处民家。这家人院子里有棵老梧桐,正准备要砍掉。雷俨见那刻梧桐枝繁叶茂,十丈树身无丝毫疤痕,分明是棵好树,便问为何要砍掉。那家人便告诉他,每到月明之夜,这棵树便幽咽作响,闹得家里婴儿嚎哭不止。他们怕树老成精,会作祟主宅,所以要砍掉。”

“雷俨是个做琴的,最擅长听音选木。主家这么说,他忙劝住,说先别急着砍,让他听听响。”

“当天夜里就是满月,寂静无风。雷俨等到半夜也没听到树响。快交子时了,他已迷迷糊糊睡过去,忽的听见外头有清越一鸣,宛若九霄天籁。雷俨忙推开窗子,便见一只火红烈鸟自梧桐枝上飞起,尾羽长愈两丈。那鸟如星陨般一闪而逝,只留尾后一道星辉闪烁。分明就是一只凤凰。”

“那凤凰飞走了,梧桐木便开始做响,余韵徘徊,久不消散。”

“第二日,雷俨便向主家说明原委。那家人不信,非砍不可,雷俨便把木头买下来,做成这张疏桐流响琴。”

她说得声情并茂,裴氏和赵氏都一时都听住了,半晌无语。

还是赵氏先回过神来,“不是说他都睡迷糊了吗?会不会是做梦啊。”

杜氏笑道,“我也是辗转听来的。这种事都是越传越神,谁知道一开始就是做梦,还是后来好事者编的故事。”又道,“不过后面的事,却是许多人都知道了的,应该不做假。”

裴氏和赵氏都表示想听下去。

杜氏便接着说,“雷俨路上花光了盘缠,入京后身上就这张琴最值钱。便当街叫卖,出价百万。”

裴氏和赵氏都恍然大悟——雷俨百万卖琴的事她们都听过。当时雷俨还是个无名小卒,做的琴又朴实无华,因此围观的多,想买的无。那琴卖了一年还没卖出去,一度成为坊间笑谈。古代蜀国铸过“值百钱”,一钱价值一百钱,众人便戏称那张琴为“值百万琴”,专坑冤大头。

直到后来雷俨被天子宣召,成了皇家琴匠,好事者才知道他的琴是真的好,纷纷访求他之前的成品,他的琴中绝品真有被哄抬到百万钱的。众人这才想起当初那张琴,但雷俨只笑而不语。

裴氏叹道,“原来那张琴是被韦家买去了吗?”

杜氏笑道,“是。”

赵氏忙问,“真是百万钱买去的?”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雷俨成为琴待诏,还是韦家举荐的。”

“哦……”赵氏听懂了,这是权琴交易。

杜氏又道,“那会儿章献皇后还在闺中,有一日她在院中给父亲弹琴,弹的就是这张疏桐流响。墙外刚好有个道士路过,听见那琴声便往韦家闯。韦家家丁慌忙去拦,谁知这道士本事高妙,明明看着就在眼前,扑过去却要扑空——原来十几个家丁看到的竟都是他的虚影。眼见他就要长驱直入,进到深闺内院去了,韦家家丁忙禀报给章献皇后的父亲。章献皇后在一旁听说有这种事,便笑着对父亲说,“既然有这样的本事,必是个得道高人,为何要阻拦?父亲该亲自去迎接才对。”

“横竖拦不住了,韦相公便起身去迎。”杜氏顿了顿,见两个妯娌都听得入迷,便笑道,“谁知这道士听见里头声音,话也不说,跟来时一样扭头就走。韦相公追出门去,一个晃神,这道士就已不见了。你们猜这道士是谁?”

两人都摇头,杜氏便道,“罗公远。”

两人都吓了一跳。天师罗公远,她们虽没见过,但她们的祖母辈谁不对这位玄宗朝的活神仙津津乐道?

杜氏道,“这年八月十五,韦相公在宫中遇到这个道士,才知道他就是名满天下的罗天师。散席之后,便追问罗天师那日为什么要闯他家门。罗天师恰好后背痒,便折了根细竹枝,变作一支碧玉如意,边挠痒痒边回答,‘捉赃’。”

裴氏和赵氏脱口而出,“啥?”

杜氏笑道,“捉赃。地上的凤凰巢被人拆了,罗天师听到里头琴声有凤巢之音,所以进去捉赃。”

裴氏和赵氏这才明白过来——凤栖梧。雷俨拿来制琴的那棵梧桐树,可不就是凤凰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