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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穿越女的倒掉(96)

待进了车厢,云秀便迫不及待的将兜帽掀开,要起身同他说话。十四郎忙按住她的手,悄悄比了比唇,示意她噤声。

云秀恍悟,笑着靠倒在车厢壁上。忽觉着自己似乎坐到了什么,伸手拿出来一看,却是一卷书,不由又笑看向十四郎——原来这孩子这么刻苦啊。

十四郎托着脸颊假装看旁处,然而耳尖已有些泛红了。

云秀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忽的回味过来——他们二人正在共乘。

云秀其实不大在意这些事的——令狐十七在她空间里各种翻来滚去的歪着躺着,她都没当一回事过。原本对修仙而言,男女之别纯是无关紧要之事,不过是概率、是凑巧有别罢了。可一旦意识到十四郎在意,她不知怎的也有些介怀起来。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规规矩矩的对面坐着,尽量不要让彼此的目光或者膝盖在这狭小的空间的碰上。可越是在意,就越是觉得对方的存在如此的醒目,云秀的耳根竟也稍稍有些发烫了。

所幸车行不多时,便已停了下来。

十四郎先出车厢,照旧掀着帘子等她出来。两人各自下了马车,便停步在府门前。

——上车时自然而然便牵起手了,此刻却不知该牵还是不牵。

踯躅了一会儿,云秀便忍不住又笑起来——心想,这究竟有什么可纠结的啊。

她便主动上前牵住十四郎的手……虽说她已知道,就算她还隐身着十四郎也能看见她,但想来她的存在感也已低到让他仅能看到罢了。会注意到她,大约纯是因为这孩子心格外细致,他们对彼此又格外在意。若不牵着手,还是很可能走着走着,他就找不见她了。

十四郎脸上又红了一红。

他也不是拖泥带水之人,见云秀已坦然,便也抿唇轻笑,不再纠结了。

他们便一道进屋去。

十四郎吩咐众人,“我要读书,不用人侍候了。除非宫中传唤,否则一律不许前来打扰。”

显然他常常独自苦读,侍从们对此都习以为常。为他备好笔墨茶水,更换香炙,很快便各自领命退下了。

一时无人了,云秀才摘取披肩、兜帽,想说的话俱都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她便只是笑看着他。

第64章 直道相思(二)

他们相识时日太短,别离的时日又太长,按说该感到生疏才是。可两人性情单纯又投契,此刻却只有重逢的喜悦。

傻乎乎的对面站着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人想起件要事来。

“对了,你饿不饿?”自然是十四郎。

云秀忍俊不禁,心想他果然还是先问这个啊,便道,“我若说饿,你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吃?”

十四郎便道,“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问过,我现在有四百石俸米,七十二千俸钱。虽然不多,可我也没什么花用,可以全部拿来给你吃。”

他太大手笔,云秀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答了,忙笑道,“不少不少。”

十四郎眉眼晶亮的看着她,又道,“我也有自己的宅子。如今已不必再寄人篱下,可以养得起小仙女了。”迟疑了片刻,忽的又有些沮丧,“不过,你也已有自己的去处了吧……”

云秀见他竟懊恼起自己自立得太晚,便笑着晃晃他的手臂,道,“虽有去处了,却也可以常来找你玩啊。你有了自己的宅子,我来见你时,便不必害怕会被人捉住了。”

她说得自己仿佛一只鸟雀、一只蝴蝶,不留神就会被人捕获一般,十四郎也忍俊不禁。

两人互相看着,再度笑了起来。

云秀几乎都忘了他曾说过要养她。然而此刻听来,却与当时感受大有不同。

当初她虽没有寄身之地,却天真烂漫、毫无牵挂,还是个有着迷之自信的修仙乐观主义者,谁养她谁不养她都无可无不可。就仿佛一个不知明暗的盲人。

如今虽有了奉安观,有了华阳真人、阿淇和观里那些只知道拐带她玩耍的小丫头们,却不知为何竟害怕起别离和寂寞来。她正为此而消沉,却骤然听到十四郎说要“养她”……便如盲人复明后,正畏惧夜之无尽,便见窗前一点烛光。那烛光虽微小,亦开解不得她的忧愁,却能令人暂且忘记畏惧、心生欢喜。

原本想要找他倾诉的事,忽也觉得,其实已不必说了。

相见时她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惫懒和消沉散去了,眉目复又舒展开,变回她一直以来嚣张自在的模样。

十四郎见她释然,便也松懈下来,道,“转眼便已这么久了。你先前不来赴约,可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云秀便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件事却刚巧该说给你听。”

她便将当日遇到阿淇娘来卖女儿,她查知背后隐情追踪而去,却遇见五坊小儿伙同地方胥吏欺压良民,勒索钱财,致使人卖儿鬻女、家破人亡一事,仔仔细细的说给十四郎听。又道,“我幼时在长安便已听闻五坊小儿的厉害,怎么这么多年了,竟还没有罢去吗?”

十四郎脸上便又红了起来,道,“明日我便说与阿爹听。”

云秀却又想起件事来,忙叮嘱,“你要悄悄的说。此事虽利国利民,却要得罪宦官。你别觉得宦官是你家家奴,便不放在心上。我可是听说,自古以来有许多皇子皇孙、甚至皇帝自己,都折在宦官手里呢。”

十四郎原本羞愧纵容宦官戕害黎民,岂能怪到旁人头上?无疑都是内廷的错。可又听云秀一本正经的教导他明哲保身,同她自己素日的作为何止相去万里,简直是背道而驰。便又忍俊不禁起来。道,“我自然知晓。”

他自幼寄人篱下,就算不知韬光养晦之道,岂会不知如何自保?不说旁的如今他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宦官重重监视之下?

想到这里,便又觉得,云秀已有旁的容身之地反而是一件幸事。他其实依旧养不得云秀。

他心中百般滋味,何尝有一味甘美宜人?只他自我收束惯了,不肯消沉遁世、怨天尤人罢了。

怕云秀不放心,便又道,“五坊儿并宫市两件,阿爹其实也有所耳闻,早就有意罢去了。只是近年多事,一时便忘了。况这两件得罪的都是小宦官,你说的那些大宦官反而不屑于这些蝇头小利。外出监军,居朝则掌枢密、领神策军,这才是他们的立身根本呢。”

云秀目瞪口呆,忙问,“这三件都由宦官执掌吗?”她历史事件虽学得不好,基本规律却还是知道一些的。若十四郎说的三件都在宦官手上……那她说的那些“自古以来”,那些皇帝、宰相动辄就被宦官连锅端了的事,不会就发生在本朝吧?还有她大舅舅,莫非也是宦官的走狗?

十四郎犹豫了片刻,解释道,“神策军原本是武将统领的。然而中朝战乱以来,武将常拥兵自重,行悖逆之事。文臣又党同伐异,互相攻讦。令天子无法信而不疑早先曾有兵变,神策军统领不能派兵来护驾,反倒是几百宦官披肝沥胆护送天子出逃。从此之后,天子便将神策军交由宦官统帅……阿爹继位后,也因循未变。”

云秀听懂了宦官同天子利害相关,且比文臣武将容易控制,天然是天子的家奴和耳目。天子用宦官统兵,便譬如自统兵。

虽懂了,却也觉着很有些可悲。

天子能不能控制住朝臣,干天下百姓何事?没有器量和能力,却占据天下最尊贵的权位,本就已够荒谬的了。还要为同朝臣争权而重用宦官,结果重用出一帮欺良霸善、令百姓苦不堪言的小儿来。这也值得体谅?朝臣亦是,白读圣贤书,天然占据道德高地,掌控天下舆论,到头来天下百姓也只是他们扯来做大旗的虎皮罢了。有几个真正将百姓疾苦置于个人荣辱之前?

虽点头应,“噢……原来如此”,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十四郎却也不再继续替他阿爹开脱,只又道,“不过,仰赖宦官是非常时期非常之举。如今藩镇已平,外忧暂除;内又有裴相公、柳相公这样的贤能之臣辅政。君明臣贤、上下一心,定然很快就能革除积弊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