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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道不通(63)+番外

“我说,你不是学心理的吗,怎么研究起佛学来了?”

“阿弥陀佛,施主你这又是放不下了。”

“……”

“顺其自然吧施主。”

“讲起这些头头是道的,什么时候给自己也找一个?”

“免了,小僧遥望施主在苦海中扑腾,愈加坚定了留在岸上的决心。”

G嗤笑一声:“别得意太早,迟早有人拖你下水。”

******

S没再重提那晚的对话。不仅第二天没有,接下来的几天也一字未提。G和小A谈过之后看明白了许多之前不解的地方,清楚此时追问他也不会有结果,反倒沉住气了,面上一派风平浪静,仿佛得了S真传。

G的身体并无大碍,留院观察了一天之后就打包回家了。只是软组织受损尚未恢复,移动间全身都犯疼,像生了锈的齿轮。S自然不会再回那个监牢似的家,也就顺理成章地搬进了G的公寓。

洗手池旁从此摆了一对牙杯,衣橱和鞋柜划分成两半。书柜已满,只得准备购置新的。此外卧室里的那张床供两人睡也稍显拥挤了——对于最后一点,G倒是毫无意见。

同居生活的第一天,S坐着轮椅没法下厨,G也带着伤行动不便。最后两人叫来外卖一起吃了,窝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G挂念着这几天耽搁下的工作,起身去抱来手提电脑,开始回复邮件。过了片刻,他转过头去,却见身边的S捧着一沓台本,正在用荧光笔逐行划出自己的台词。

暖黄灯光垂落在男人专注的面容上,透出几分柔和的色泽来。S聚精会神地读着台本,有时大概是遇到拗口的地方,便会极小声地念几遍。G不知不觉看得出了神,直到S察觉到他的目光,面露疑惑地抬起头:“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当然没有。”G赶紧说,“多少人抢着花钱听呢,有免费聆听的机会怎可错过。”

S被逗得笑了一下:“你自己不也一样……”

“我哪里比得上前辈您呀。您看过他们写的那些形容吗?”G不假思索地引用起来,“‘像月光一样清冷超然的声音,能将任何平常的语句读出十四行诗的韵味’……”

“小女孩的夸张想象而已。”

“我一点也不觉得夸张呢。”

S显然不习惯被当面如此热切地赞美,有些无措地垂下眼:“谢谢。”

“说真的,让我饱一下耳福吧。”G凑过去趁热打铁地央求。

“你想听?”

“就一句。”G指指他手中的台本,“就这一句,好不好?”

S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是一部校园爱情题材的动画,情节在他们的年纪看来有些过于甜腻了,台词也都纯情得不行。S的角色是个被女主角暗恋的校医,他刚刚划出的那一段是女主角被打伤之后去医务室的场景。

G这要求已经接近于调情了。这两天在S不明显的回避下,他们之间似乎隐隐多了层隔膜。此时S看着那句台词,莫名地有点念不出口,然而仅仅是一句话而已,实在没理由拒绝。沉默了几秒,他换上了校医沉静温柔的声线:

“没必要自己扛着,找一个人分担疼痛,它就会减半呢。”

明亮得失真的阳光里,青年修长的手指落在女孩发间,轻轻揉了揉……

空气中仿佛飞舞着粉红泡泡,G目光炯炯地望着S,直看得S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你的邮件,还没——”

G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没有爱抚,没有接吻,只是一个不带情欲的拥抱,干净得可以直接融入那部动画。S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便放松下来。两人默默坐了一会,G心满意足似地放开了他:“我很高兴你在这。”

S心里一暖,当真伸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

G被揉得心猿意马,可惜这会儿身上挂彩,接下来的环节有心无力,只得先止步于校园剧。

他原指望彼此的心结能从此解开,没想到那天晚上,睡在一张床上的两人同时做了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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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家族的第一个人被捆在树上,最后一个人正被蚂蚁吃掉”——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中对布恩迪亚家族的悲剧的预言,小说中爱与认同感的缺失贯穿了七代人的命运。

第52章 异梦

黝黑的沼泽地充斥着视野,无论如何都望不到尽头。

他在过膝的泥泞里艰难跋涉。他的手中握着枪,金属冷硬的触感刺激着神经末梢。他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寻找一个人。

猛然抬头,那张脸庞已经出现在眼前。如此美丽,如此张扬,仿佛阴鸷燃烧的黑色花朵,散发出不属于人世的迷香。全身的血液都在疯狂涌动,他举枪扣动了扳机。子弹破空飞去,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暗影中。他对着那个男人拼命地开枪,却射不中对方的一片衣角。男人俯视着他,如同俯视一只蠕虫。

他扔开枪扑了过去,黏稠的沼泽缠上他的双腿,每一步都重似千钧。无论怎么跑,对方永远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距离丝毫不曾改变。他嘶喊着,咒骂着,声音细如蚊蚋;他挥拳出去,却只能打中空气。

男人慢慢地举起枪。

轰然一响,视野裂成了无数碎片……

G浑身一震,睁开了双眼。心脏砰砰砰砰地锤击着胸膛,好一会儿才平缓下去。他回忆着惊醒之前的梦境,脑中只掠过模糊的片段,但那强烈到快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却残留着,让他几乎想仰天长啸,吼出胸口的郁卒。

G叹了口气,此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缓缓坐起身,想悄悄摸去浴室。黑暗之中,身边的S气息似乎很急促。G愣了愣,侧耳倾听。S确实在艰难地喘息,身体还在微微颤抖。G摸索到床头灯的开关,旋开了一点。灯光流泻下来,在男人脸上打出薄薄的晕影。S牙关紧咬,眉心紧紧纠结成了一团。那是一个他在清醒的时候绝不会露出的悲伤表情。

情知对方也在做噩梦,G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S。”

S的身体松弛了一瞬,随即却更剧烈地抖动起来,似乎陷在梦魇中无法自拔。G看得不忍,握住他的肩用力摇了摇:“S!”

紧闭的眼睛睁开的瞬间,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从眼角滑入鬓角,一时间竟然止不住。S面无表情,双目失神地看着G,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G安抚地笑笑:“梦见什么了?”

S没出声。G见他的手垂在身侧,五指蜷曲着,便伸出手去握住了。原以为对方依旧不会有反应,没想到S突然攥紧了他的手。G眨眨眼,若有所悟:“你梦到的是我?”他笑了,“我干了什么事啊,这么严重?”

S重又闭上眼吁了口气:“我梦到你……跳下去……”

无需多言,G心里已经一片雪亮。

过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事,到头来还会被当做别人。G心中难免委屈,安慰的话到嘴边又转了回去。沉默半晌,终于问出了困扰自己多时的问题:“我跟他到底哪里像了?”

S此时渐渐回过神来,闻言无力地笑了一下:“其实不像。”

“别骗我。”

“没有骗你,从来都……”S摇摇头,“那孩子很任性,喜欢撒娇。高兴也好,生气也好,全都写在脸上,好像永远长不大。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明白……”

一丝恍惚而缅怀的笑意浮现在他的脸上。G颇感不是滋味,握住他的手也松开了。

S却望着彼此刚才交握的手,露出一点迷惑的神情:“大概是因为暖和吧?不管多冷的天,他的手心总是热的,眼神也是热乎乎的。大概是因为太暖和了,才会不自觉地以为你们像吧……”

G默然。

“我对他说不要来,他还是来了。后来,我对他说不要去,他又自顾自地去了。”S依旧恍惚地说着,似乎并不在意G能不能听懂。“那孩子脾气那样倔,从来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什么。我对他说没关系,好好控制的话,还是能活很久的。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他活下去就足够了……”他的笑意未变,“我说的话,他一次都没有听过,可是那一次,他很认真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