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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骨夜宴(11)

作者: 月翼/夷梦 阅读记录

故事讲完,曹修齐脸色微红,毕竟是父亲的风流韵事,实在是羞于启齿。白谨嘉轻摇折扇,嘴角似笑非笑,沉吟良久:“来龙去脉我已知晓,此事便交给在下,公子请回府敬候佳音吧。”

曹修齐松了口气,朝她深深一揖:“既是如此,有劳了。”说罢便起身告辞,走到门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说:“还有一事,在下听说金大人前几日在城外的清空寺暴毙,不知是否与红衣女鬼有关。”

“有趣。”白谨嘉浅笑,侧过脸去对叶景印说,“不知叶兄明日有没有空闲,随我去清空寺和义庄逛逛?”

叶景印自然乐意,于是二人说定,叶景印就带了芸奴回家。芸奴进了清泠轩的园子,两个上夜的婆子提着灯笼迎面走来,她忙躲进假山之中,听那两个婆子说:“今日大公子不在家,咱们巡了这一次就可以约几个人喝酒玩骰子了。”

“大公子这是去了哪里?若被他半夜回来撞见,岂不大大不妙?”

“你新来的不知道,大公子每个月月底都要出门三日,至于去哪里,我们这些下人也不知,但断不会中途回来,你且放宽心。”顿了顿,又低声说,“有次大公子是夜里回来的,身上还带着伤呢。”

“大公子那么有身份的人,难不成还会和人打架斗殴?”

“这我哪里知道。总之这三日咱们可以好好玩一回,你去把门锁好,别叫大夫人那边的人看见就行了。”

二人说着话儿,渐渐远去,芸奴听说大公子不在家,心中稍安,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些怕大公子,若被他盯上一眼,就浑身发冷。

黄桷树中又传来低沉阴冷的笑声,像勺子在陶盆里刮,难听得刺耳:“你很害怕他吧?像他那样虐待下人的主子,为什么你还要忍耐?为什么不给他点儿教训?”

芸奴脸色一沉,朝茂密的树冠望了一眼,静默不语,往下人房行去。树中那森冷的笑声回荡不止,如同黑夜中的魔咒。

夜深深,月沉沉。

第二天一早,叶景印便带了芸奴,随白谨嘉一起出了城。义庄就在官道旁,因年久失修,房屋破败,瓦片零落,只用茅草扎成的草席铺在房顶上挡雨。

芸奴推开门,一股陈腐之气迎面而来,到处都是瓦砾和蜘蛛网,厅堂中横着好几副棺材,都是材质最差的薄棺,每一副棺材前都点着几根线香。叶景印俯身拿起香灰:“刚刚烧完。今天有人来过。”

白谨嘉对此似乎并不上心,来到后院,看着满院子的萋草和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身子一矮,坐在廊下说:“好风好景,正是喝酒作词的好时节。叶兄,可有雅兴?”

叶景印没想到她竟然还有这等雅兴,但早已习惯了她的放浪不羁,便栖身一坐:“有白兄的地方,纵使是地狱,也是好风好景。我心中已有一阙《清平乐》。”他诵出词句,白谨嘉以一阕《木兰花》作对,二人一边喝酒一边作词,喝醉了,便掏出身上的匕首在墙上题诗,芸奴不懂诗词,只在一旁小心伺候着。一晃已是夕阳西下,带来的点心也吃完了,芸奴说来时曾见到路旁有些柑橘树,便出门摘一些果子来。长在路旁的橘子自然早已被摘得所剩无几,只有那树冠顶上还有几个,她见四下无人,便纵身跳上树去,将橘子用天青色的裙子兜着,飘然而下,身子轻盈如飞燕。

这个时候,不远处的草丛动了动,一个人影立了起来。

芸奴吓了一跳,没站稳,竟摔倒在地,脚踝在石头上磕了一下,钻心地疼。那人影连忙跑过来,先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女施主,您没事吧?”

那是个僧人,大概十六七岁,身上穿着蟹壳青的僧袍,背上背着个包袱,面容清秀。芸奴奇怪地看着他:“你是谁?”

“贫僧圆空。”小和尚说,“是清空寺的僧人,不知女施主为何会孤身一人在此处?”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泛起疑惑和恐惧。

芸奴说:“我是来为主人寻吃食的。”

“不知您主人是……”圆空说道,“女施主莫怪,只是这山里近来不太安宁,所以贫僧多嘴问问。”

“我家主人姓叶,是临安人士,去泸州探望朋友回来,途径义庄,因身体不适不能赶路,便想在义庄休息一晚,明早再走。”芸奴编了个漏洞百出的故事,那小和尚竟然信了,睁大了眼睛道:“在义庄过夜?使不得啊,女施主,我送你回去,请你家主人赶快离开此地,去别处民居借宿吧。”

“为何?”

小和尚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义庄闹鬼!”顿了顿,又说,“闹鬼也就罢了,这一带近日还来了个妖怪,专吃过往行人,许多人都葬身妖吻。”

芸奴闻言,心中担忧白、叶二人,想尽快回去,哪里知道脚踝痛得钻心,连站也站不稳。小和尚犹豫了一阵,脸颊微红道:“女施主,贫僧背着您走吧?”

男女授受不亲,芸奴自然不愿意,但无奈脚痛刺骨,想来一位出家人也不会心存邪念,只得答应了。小和尚一连念了好几句佛号,才将她背起来,匆匆往义庄而去。

“圆空师父,这么晚了,为什么你还在这里?”芸奴趴在他的背上,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你不怕女鬼和妖怪吗?”

“当然怕。”小和尚步履轻盈,“不过义庄是寺里的产业,得有人照看着,其他师兄弟都不肯来,住持就派我来了。其实我在寺里只是个烧火做饭的。”

芸奴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他的影子,太阳已经下山,清冷的月光洒下,如同铺了一层柔软的轻纱,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但看起来依稀还像个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一轮上弦月已经浮上了树梢,芸奴抬头看了看天色,感到奇怪,橘树离义庄有这么远吗?

“圆空师父,是不是走错路了?”

“没错啊。”圆空用下巴朝路尽头点了点,月光下,依稀能够看到义庄的飞檐一角,以及挂在檐角上的那盏破旧的白色灯笼。

小和尚又背着她走了一阵,她凝望远处的义庄,竟一步也未曾靠近,难道遇上鬼打墙了,还是误入了迷魂阵?

“女施主,好累啊,不如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圆空满头大汗,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芸奴点头道:“辛苦师父了。”

圆空将她放在路边的大石上坐下,用袖子扇着风说:“真是奇怪,怎么总也走不到啊。”话音未落,便听见不远处的树丛中传来微弱的声音:“救命……”

两人吓了一跳,圆空壮着胆子问:“谁?”

“小师父,救命啊。”草丛中钻出一个老头,穿着普通的褐色布衣,身边有一捆柴,“我是山里的樵夫,不小心从崖上摔了下来,把腿给摔断了。”

圆空看了看四周,黑夜幽冷,无一丝人声,心头不禁打鼓,不敢过去:“老丈,我,我这腿脚也有伤,不太方便啊。要不,我先回寺里去,多叫几个人来救你。”

“不行啊,我的腿一直在流血,再不止血,我就要血尽而亡了。”

他越是着急,圆空越是不敢过去,背起芸奴,高声道:“对不住了,你先忍忍,我这就去叫人!”说罢,转身就要走,忽听芸奴道:“等等!”他步子一顿问:“女施主有何吩咐?”

芸奴脸色苍白,忍痛从他背上了跳下来,往前面的草地上一指:“你看。”

圆空将身子探过去,赫然看见一个阴森森黑黝黝的墓穴,里面不断地往外冒寒气,棺中似乎有人,却看不真切。他顿时浑身发冷,若刚才撒腿就跑,岂不是就落进这墓穴里了?

再回头看时,那老头已经不见了,小和尚吓得心惊胆战地说:“他果然是妖怪!给咱们下了个连环套,去救他也是死,不救他,也是死啊!”

弦月隐入了乌云之中,四周暗了下来,远处的义庄已经看不见了,只有那盏白灯笼还在风中摇摇晃晃,像一团缥缈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