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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骨夜宴(21)

作者: 月翼/夷梦 阅读记录

“敢问乌娘子,这口脂从何而来?”白谨嘉道。

“这是渤海郡王送给我的。”乌玲珑说,“原本这‘点绛唇’每年只能制成一盒,但御史大夫陈大人家的衙内和郡王都要买,他两边都不敢得罪,便将一盒分成了两盒。得月楼里的人命案子我已听说了,此次请白先生来,是希望白先生能够捉住那女鬼,保我周全。”

叶景印说:“乌娘子不如将那盒口脂退回去,岂不省事?”

“郡王所送之物,怎敢随意退回?”使女捧了一只木托盘出来,上面摆着一排金锭,乌玲珑道:“这是定金,若白先生能在三日之内捉住女鬼,还有重谢。”

白谨嘉自然乐得接受,随便拣了两个给芸奴,芸奴本不想接,却听白谨嘉低声道:“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这是你的份例。”

“乌娘子,让在下捉鬼不难,不过要借娘子的小院一用。”

“你的意思是?”

“守株待兔。”

芸奴穿上绣百鸟的衫子,浑身不自在,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华贵的衣裳,生怕给人家弄脏了。使女给她梳上乌玲珑常梳的发髻,让她坐在断纹小漆床上,将缠枝莲蚊帐放下,叶景印手中提着长剑:“芸奴,别害怕,有我在。”

“我没关系的,二公子,你要保重。”芸奴害怕把衣服给穿皱了,正襟危坐,十指不安地绞在一起。

这是白谨嘉的计策,让她化装成乌玲珑引蛇出洞,不知道今夜那个女鬼会不会来。

“叶公子。”使女将玉盒轻轻放在梳妆台上,“这盒‘点绛唇’乃郡王所送之物,不能让芸娘子涂抹,还请见谅。”

芸奴点了点头,未来渤海王妃的东西,她也不敢用,用了会折寿的。

“我就埋伏在花圃里,如果有什么事,就大声叫。”叶景印嘱咐两句,转身出门去了,偌大的屋子,只剩下芸奴一人。

长夜漫漫,烛火晦暗,微风卷起床幔,如波浪般起伏,也不知等了多久,遥远的地方传来梆子声,这几日芸奴都没能睡好,倦意袭来,忍不住靠着床的立柱打盹儿。

迷迷糊糊之中,她看见纱幔翩飞,四周有薄薄的烟雾弥漫,她在纱幔中穿行,这里是哪儿?她为什么在这里?

“你是何人?”重重纱幔之后,有一个颀长瘦削的身影,一副道士打扮,却看不清样貌,“为何要多管闲事?”

芸奴一惊道:“莫非你就是那个偷走青耕鞋的道士?”

“青耕鞋原本就是我的东西。”道士说,“是那小厮盗了我的鞋,也该他有这一劫。”

“那个女鬼呢?”芸奴问,“难道她也是你招来的?”

“贫道是在替天行道。”道士高声说,“想必你也是修道之人,莫来坏贫道的好事,否则,莫怪贫道不念同道之情。”说罢,一挥浮尘,芸奴蓦然醒转,床边的蜀葵盆景忽然折断,跌落在地。

她俯身将蜀葵捡起,折断处很平整,是那个道士在警告她,若她不走,便砍掉她的头吗?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将窗户猛地刮开了,“砰砰砰”乱响,她起身关窗,身后忽然有阴风扫过,她悚然一惊,回过头去,身后却一无所有。

她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刚拿起口脂,恍然间看见黄铜镜中映照出一张惨白的脸,顿时大惊,猛地回头,看到一张惨白幽怨的容颜。

芸奴低呼,潜伏在花圃中的叶景印一跃而起,撞破窗户闯了进来,一剑砍向女鬼。女鬼身体轻盈,仿佛没有一丝重量,连剑砍在身上亦不觉痛。一时间,阖府都惊动了,家奴们手执武器跑过来抓鬼,无数火把跳动不休。

芸奴看着那四处飘荡的女鬼,心中忽然一动,高声大喊:“二公子,快让开!”她抓起烛台,朝女鬼扔过去,女鬼一遇到火,立刻熊熊燃烧起来,烧尽之后化为一团黑灰,在空中四散开来。

叶景印伸手接住一片烟灰:“这不是纸灰吗?”

“那不是什么白衣女鬼,是纸人。”芸奴皱起眉头,“是幻术的一种,将纸和稻草等物做成人的模样,便可变化成人。”

“这么说来,白衣女鬼,其实是幻术?”略顿了顿,年轻的二公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我们中计了!”

乌玲珑正在卸妆,忽然听到喧闹之声,脸色微变:“发生什么事了?”

“娘子莫慌,说不定是那边抓了女鬼,正闹呢。”丫鬟金兰道,乌玲珑点了点头,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轻声说:“还有一个月就是赏花会了,郡王也会参加,你说到时候我梳什么发髻好?”

“以娘子的美貌,无论梳什么发髻都好看。”金兰嘴甜如蜜,“别说是郡王了,就是官家,看到娘子,也会喜欢得不得了呢。”

乌玲珑一脸得意,拿着一把象牙梳子轻轻地梳着青丝长发:“金兰,把那盒发油拿过来。”

没有人回答。

她回过头,一眼便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金兰,顿时大惊失色,尖叫道:“来人,快来人啊!”

没有人回答,家仆们都跑到芸奴那边抓鬼去了。

有什么东西垂到了她的背后,像冰一样寒冷刺骨,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她缓缓地抬起头。

然后,她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场景。

一个女鬼倒吊着从房梁上垂下来,乌黑的长发垂到她眼前,那张惨白的脸近在咫尺,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吸走。

乌玲珑的魂儿都被吓没了,身子一软,跌倒在地。女鬼从房梁上下来,抓起乌玲珑的手,紧紧握在手中,充满爱怜地抚摸她的脸颊,像在抚摸久别重逢的爱人。

然后,女鬼从怀中摸出了一把刀。

忽然间,一把折扇带着凛冽的罡风飞进来,在她拿刀的手上一旋,她只愣了片刻,低下头,看见自己的右手已经不在了。

“啊!”她大吼一声,嘴里喊出的竟然是男声,白谨嘉手拿扇子,提着一只断手走进来:“可惜了啊,这可是一只制作名贵胭脂水粉的好手。房采蓝,别来无恙?”

房采蓝一言不发,充满哀怨地瞪了她一眼,身形一起,直蹿上房梁,冲开屋顶,凌空飞去。

白谨嘉冷笑道:“你以为穿了青耕鞋,就能从我手中跑掉吗?”她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给金兰服下,然后转身出来,见叶景印和芸奴正赶过来。

“白兄,乌娘子没事吧?”

“放心,她不会有事。”白谨嘉招来一只乌鸦,将断手的血给乌鸦喝了,乌鸦腾空而起,往远处飞去。白谨嘉笑道:“走,咱们去会会这位杀人断臂的恶人。”

乌鸦将三人引至一处宅邸,三人举目一望,竟是浅妆居。白谨嘉不由失笑:“竟是回了家吗?这厮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或许……”芸奴轻声说,“他根本不怕被抓到。”

“芸娘子言之有理,我们且去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三人掠上墙头,进入后院,远远地便听到绵柔软糯的嗓音,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曲儿,是韦庄的《思帝乡》: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纱窗没有关严,白谨嘉站在窗边朝里看,屋中有一人,正坐在梳妆台边梳头,精致的篦子篦过三千青丝,姿态非凡。

只是,他的右手垂在身侧,鲜血如泉涌,他却仿若感觉不到痛一般。

在金色的铜镜中,她看到了那人的脸——是房采蓝!

各色胭脂水粉,勾勒出妩媚妖娆的模样,他站起身,边舞边唱,若不是之前便与他相识,恐怕就真要将他当成女儿身了。

“他是装疯卖傻,还是鬼上身?”叶景印看不明白。

白谨嘉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叶景印沉不住气了,提了剑冲进去,大声喝道:“房采蓝,你杀人断臂,罪大恶极,还不速速俯首就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