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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骨夜宴(30)

作者: 月翼/夷梦 阅读记录

静,死一样的寂静。

“元通真君真的能收到状子?”叶景印有些怀疑地问。

“啪”,神像前的蜡烛燃烧起来,将偌大的神殿照出一小团光亮。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空中说:“何人告状?”

“是元通真君?”叶景印惊道,芸奴抬起头,高声道:“我等状告南华真人,招凡人魂魄供其淫乐,偷窃云华夫人淡月流星衣,嫁祸凡人,罪不可恕。”

“放肆!”那声音怒喝,“南华真人怎么会做这等下作之事?”

“我有铁证!”白谨嘉道,“前些日子我身边这位芸娘子曾被他招去,她随身所带的铜铃铛留在了洞府。”她从袖中拿出另一只铃铛,与之前芸奴落在南华真人处的那枚一模一样,“我所施了法的铃铛有两枚,可以互相呼应。阁下凭着这枚铃铛,便能找到另一枚。”

那声音大喝道:“堂下护法神听令!”

沉重的脚步声在三人背后响起,叶景印想要看个明白,白谨嘉低声道:“不要回头。”

“带上铃铛,且去看看是何方妖孽,竟有这个胆子。”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空中的声音亦沉寂下来。“啪”,烛火爆出一丝火花,阴暗的光将大殿照得诡谲迷离。也不知等了多久,身后的大门开了,那沉重的脚步声又走了进来,将一只花斑大虎扔在神像前,三人都吃了一惊,忙起身后退。那老虎却不敢造次,趴在神像前瑟瑟发抖。

空中的声音怒道:“原来是你这孽畜!五年前你私下凡尘,吃人夺魂,被罚在云华夫人的宝库里看门,没想到你如今胆子越发大了,竟敢假借本座的名义行凶,还偷窃云华夫人的衣裳!其罪当诛!”

大虎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呻吟,似乎在求饶,那声音威严地说:“你犯下这等大罪,饶你不得。护法神,将它灵骨打散,拖出去!”

两只大手从三人身后伸了过来,叶景印偷看了一眼,那双手分明是石头雕刻而成,色彩微微有些斑驳。它抓住老虎的尾巴,将它拖了出去,虎爪在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刻痕。

“出庙门往西去二十里有一座山,名琅玕,明日午时,这孽畜将在此受万箭穿心之刑。”那声音朗声道,“三位可前往一观。”

“且慢。”白谨嘉道,“这位芸娘子因受其蒙骗,穿了云华夫人之衣,被误判坠入无间地狱之刑,还请真君还她清白。”

“此事本座会奏请天帝裁决,尔等去吧。”说罢,一阵狂风迎面而来,将三人卷起,待他们回过神,已在数十里之外,天也快亮了,山峰背后露出一丝鱼肚白。正巧有樵夫背柴路过,三人向其打听,才知道这里便是琅玕山。

天色尚早,樵夫说半山腰有一座逆旅(即客栈),三人折腾了一天一夜,腹中饥饿,便往那逆旅而来,远远地看见绿荫葱茏之间有一座建筑,年代似乎有些久远了,门前挂了一个幡子,在山风的吹拂下起伏不休。上面有三个朱红的大字——浮生客。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叶景印赞道,“这逆旅的名字起得倒是雅致。”

“不知饭菜味道如何。”白谨嘉摇着折扇说,“我腹中如擂鼓,定要叫上各种好酒好菜,吃个饱。”她一马当先,大步走进门去,忽然兵器声响,五把长剑指向她的咽喉。

那些人穿着袍子,梳双辫,额前留有刘海,相貌粗犷。

叶景印大惊,是金人!他拉住芸奴,按住腰间长剑,眉宇间迸出一丝凛冽的杀气。

“尔等是何人?”一个金人道。

白谨嘉神色未变,坦然笑对:“自然是过客,前来歇脚。”

“快滚,这间逆旅今天有贵客。”那人大喝,白谨嘉朝里面看了看,有个身穿戎装的女真人坐在桌旁,身边立了个小厮,背上背了一把大弓和一筒箭羽,看来这些人是来打猎的。

白谨嘉轻笑一声:“若我走了,恐怕后悔的是你们主人。”说罢,转身便走,那个正在喝酒的金人微微侧了侧脸,朝身边的小厮点头,小厮走过来大声道:“站住,我家主人要见你们。”

“要见我可以。”白谨嘉抬起下巴,“得让你家主人亲自来请。”

小厮脸色大变:“放肆!”

白谨嘉挑了挑眉毛:“对于一个能治好你家主人怪病的人,他是不是该亲自来请啊?”

小厮一惊:“胡说八道!我家主人身体很健康!我看你们衣着光鲜,还以为你们是贵族子弟,没想到竟然是些江湖术士。”

白谨嘉也不生气,摇着折扇,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你家主人是不是近日酷爱油脂,每日要吃上几斤牛油,若是不吃就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连那话儿也提不起,是不是?”

芸奴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白公子明明是个女孩,怎么说起话来这么不知羞呢。

“无,无礼之徒!”小厮脸涨得通红,“来人!”

“洛蛮,让他们进来。”屋内传出沉闷的男声,就像喉咙中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洛蛮只得挥手让众人让开一条路,白谨嘉得意地将扇子一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叶景印担心她,自然也跟了进去,二人在那穿锦袍的人面前坐下,芸奴自然是侍立在侧。

逆旅的店主一脸谄媚地过来,笑嘻嘻地说:“二位要些什么啊?”

“赶了一天的路,嗓子又干又哑,来一碗好酒。”叶景印道,白谨嘉说:“光有酒多无趣,如今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来一盘糖酪浇樱桃来。”

“糖酪浇樱桃?”店家有些茫然,“抱歉,小店没这道菜啊。”

“怎么,你们这里连樱桃和乳酪都没有?”

“有是有,可是没有人会做您说的那道菜啊。”店家有些为难,芸奴轻声说:“我会做,让我去做吧。”说罢便随店家去了。锦袍人三十多岁,颔下有须,面容有棱有角,典型的女真人长相。看身份应该是贵族,但他却不像汉人那样风雅,端着一只粗瓷碗,大口喝酒:“听两位的口音,似乎不是蒙城人?”

“我们是开封人。”白谨嘉朝叶景印一指,“这位是开封有名的大夫,天下的疑难杂症,没有他不能治的。”

叶景印被吓了一跳,只得应付道:“哪里,哪里,白兄过奖了,我不过是略懂一点儿医术罢了。”

“原来是名医,在下怠慢了。”女真男人抬起头,将叶景印上下打量,“大夫请看看,我这是什么病?”

叶景印有些心虚,为他诊脉,摸着他的脉门,抬起眼睑朝白谨嘉使眼色,白谨嘉用扇子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将扇子打开,将题了诗的一面向着他,轻轻扇动。

那首诗是唐代诗人李贺的《昌谷读书示巴童》:

虫响灯光薄,宵寒药气浓。君怜垂翅客,辛苦尚相从。

叶景印何等聪明,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煞有介事地看了看金人的面色:“这位员外,您这脉象奇特,如果我没有料错,应该是喉咙里长了一条虫。”

那女真贵人大惊:“真乃神医也。那,我这病能治吗?”

“员外勿慌,先将来龙去脉说与在下听,在下定会尽力。”

女真人皱起眉头:“半月之前是我母亲寿宴,赏赐了鹿肉羹,我喝下之后才发觉羹里有一根头发,可惜已经吞下去了,本来也没在意,但自那之后,我竟然变得嗜吃牛油,每日必吃五六斤方可解馋,若哪日不吃,浑身便没有一丝力气。某日我家婢女端了牛油来,我张嘴正打算吃,那婢女忽然惊叫起来,说我喉咙里有一条虫。我看遍了蒙城的所有大夫,可惜都没治好。”

“原来如此。”叶景印微微点头,又看了看白谨嘉,白谨嘉没有出声,正好芸奴端了一只瓷盘出来,盘中是满满一盘子的樱桃,红艳娇嫩,每一枚都小心切开,挖去了核,上面淋了一层蔗糖浆和甜酪,卖相极佳。白谨嘉和叶景印都有些吃惊:“芸娘子,你竟然有这等本事,是从何处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