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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骨夜宴(34)

作者: 月翼/夷梦 阅读记录

“听明白了。”芸奴点头。

“好了,天色不早了,进去点灯吧,手脚轻点儿。”

芸奴答应一声,朝婆子欠了欠身,轻轻地推开门,屋内陈设雅致,但空荡荡的,没有人声,按理说主人的屋内都有几个丫头伺候,像郡王这样身份的人,伺候的人应该更多才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呢?

她取出火折子,将屋内的灯一盏一盏点上,一直来到内屋,郡王坐在榻上,怀中抱着一把五弦阮,正小心地擦拭。芸奴不敢惊扰了他,取下纸灯罩,点上灯,正打算出去,却听郡王说:“你就是芸奴?”

芸奴吓得手一抖,忙跪地行礼道:“奴婢拜见郡王。”

“起来吧。”郡王将她上下打量,目光幽深,仿佛有些不可捉摸的深意。看了许久,他将目光移开,只低头看怀里的五弦阮,问道“会弹阮吗?”

“呃……”芸奴想起自己离魂时在老虎精的洞府里所弹的那支曲子,如今竟然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了,“奴婢只是个粗使丫头,只会洒扫。”

“是吗?”郡王淡淡地笑了一下,“坐吧。”

芸奴紧张得浑身冒汗,手足无措:“奴婢,奴婢不敢。”

“坐吧,你还没吃晚饭吧,桌上有些点心,可以填填肚子。”郡王的手指在五根琴弦上划过,弹出一个音调,芸奴像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郡王所弹的这首曲子,不就是她离魂时所弹的那一首吗?

虽然是同一首曲子,她弹来是高山流水的清雅淡静,但他弹来却有一种情意绵绵的味道,像一个少年在思念自己所倾慕的少女,曲子到了后半段,曲风越来越哀愁,仿佛那少年只是单相思,无论他如何努力靠近,那个少女都遥远得无法企及。

一曲弹完,他抬起头来看芸奴,芸奴也在看他,四目相对,芸奴慌张地别开脸去:“郡王弹得真好。”

“我已经很久没弹了,因为没有知音。”

芸奴低下头说:“可惜奴婢不懂音律,只知道弹得很好听,弹的是什么,却不知道。”

郡王眸中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失望:“我还以为你知道。”

“奴婢只是个粗人,哪里能懂那么高雅的东西?”芸奴闻到一股淡香,侧过头去,看见窗户开着,外面绽放着一丛木香菊,“郡王,夜深露重,奴婢为您关上窗户吧。”

“让它开着吧,月夜赏菊也不错。”郡王靠在软软的靠枕上,长发如流瀑,天水碧的袍子在月色下宛如一泓流水。芸奴不敢看他,只盯着窗外说道:“这园中的菊花开得真好,若一年四季都能看到就好了。”

“菊花谢了,梅花就要开了,到时候搬到东边的倚梅园去,正好赏梅。梅花谢时还有桃花开,桃花谢了,有莲花开,莲花谢了,还有牡丹、芍药、木兰、山茶、石榴、海棠,一年四季,花开不败。”

芸奴的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涨满了,回过头来看他,月光下的郡王,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她连忙低下头去,觉得哪怕多看一眼,都是对郡王的亵渎。

“奴婢不打扰郡王休息了。”她说,“奴婢告退。”

“等等。”郡王抬起身子,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只是幽幽叹息:“下去吧,今天你也累了,不必在廊下伺候,明日一早再来点灯。”

“是。”芸奴恭顺地退出屋去,轻轻合上房门,却没有回婆子给她安排的房间,依然坐在廊下,抬头看着那一轮皎洁的圆月,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今后,她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大公子和二公子了,还有白公子,虽然只认识不到一月,却仿佛认识了很久似的,十五年来,她是唯一一个对她平等相待的人,在白公子的眼中,她不是一个卑微的婢女,而是一个女孩,一个普通的、值得喜欢的女孩。

“喵。”一声轻微的猫叫从角落里传来,她侧过头去,看见花丛中钻出一只浑身黑亮的猫,一双眼睛蓝绿蓝绿的,泛着淡淡的荧光。

芸奴过去将它抱起来,轻轻爬梳它油亮如缎的皮毛。“嘘,别叫了,会打扰郡王的。”她看了看四周,跑到花圃的另一边,“小猫,你是这府里养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黑猫当然不能回答,只能“喵喵”地叫个不停,她轻轻摸了摸猫头:“小猫,怎么深更半夜的还在外面乱逛呢,府里没有人理你吗?”黑猫用爪子抓了抓脸,像是默认了,芸奴苦笑:“看来我们同命相怜呢。我在叶府的时候,也没有人理我,她们只会取笑我。我一直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们都讨厌我呢?是因为我又丑又笨吗?我是笨了点儿,但清泠轩里的活儿我都抢着做啊。若说我长得丑,这也是爹妈生的啊,我也希望自己能有霜落、碧烟那样的美貌,可我已经长成这模样了,又有什么办法呢?”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黑猫的脸上,她的嘴角牵起一道惨白的笑容:“我真是傻,明明知道你什么都听不懂,却还跟你说这些。”

黑猫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芸奴擦去泪痕:“小猫,你饿了吧?我也饿了,可惜这里没有什么可吃的。”她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一座荷花池,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朝池中看了看,里面养了不少锦鲤。她举目四顾,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黑猫说:“我给你弄点儿吃的,但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说罢,念了一句口诀,手指在水面上划过,立刻便有一条鱼跳上岸来,在草地上扑腾个不停。她抓住鱼,轻轻放在黑猫面前,黑猫也不客气,吃得不亦乐乎。

看它吃得欢,芸奴的心里渐渐宽慰了许多,等它吃完了,挖个坑将鱼骨埋起来:“现在吃饱了吧?吃饱了就快回去,天色已晚,我也该进去为郡王熄灯了。”

黑猫望着她的背影,那一双蓝绿色的猫眼,如同绿松石般美丽夺目。

叶景印刚一起床,贴身小厮四明便急匆匆地进来:“二公子,出大事了!”

一位年轻貌美的娘子正在伺候二公子穿衣,为他披上赭色的外袍,他漫不经心地问:“什么大事?”

四明看了看那位女子,她很是聪颖,恭敬地说:“二公子,奴婢去厨下看看七宝五味粥做好了没有。”

待她走远,四明才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小的在门上有几个相好的,他们今天一早来告诉我,说昨天傍晚有人偷偷抬了府里的一个女孩儿出去。”

叶景印顿时警觉起来:“抬的是谁?”

四明看了看四周,凑到他耳边说:“我那相好的说,轿子抬过去的时候,正好有风把帘子吹起来一道缝儿,他远远地看着,像是芸奴。”

叶景印脸色大变,抓住他的衣襟喝问:“她被抬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小的不知啊。”四明吓了一跳,连忙说,“他倒是问了,但送人的人不肯说。”

叶景印剑眉深锁,沉默了片刻,从墙上取下宝剑,径直往外走。四明追出去喊:“二公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二公子,你等等我!”

剑锋一转,直指四明的面门,四明吓得两腿发抖:“二公子,饶命,饶命啊!”

“别跟着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叶景印冷着脸说,“要不然,别怪我不念主仆之情。”

四明吓得尿都要出来了,待他走远,才用袖子擦了擦汗水,急得团团转。二公子该不是去找大公子算账了吧?要是闹出了人命可怎么办?

迟疑了半日,他跺了跺脚,往二夫人的木兰阁跑去。

叶景印提剑闯进清泠轩,一园子的丫鬟婆子都被吓了一跳,谁都不敢拦他。他径直跑进叶景淮的卧房,见一身天青色袍子的大公子正坐在几凳上,面前立着一只火炉,炉上烤着一块龟壳。

“你把芸奴弄到哪里去了?”二公子沉声问。

叶景淮用木夹子夹起裂出一道道裂痕的龟壳,眉头深锁。叶景印上前一步,厉声道:“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