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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骨夜宴(45)

作者: 月翼/夷梦 阅读记录

“王鹦鹉,你才是始作俑者,白白让我替你背了罪名。”芸奴举起刀,“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玄芸?”似乎听出了她的声音,玄微抬起头,一把抱住她的双腿,“玄芸救我,救我啊,这里到处都是妖怪,他们要杀我,要杀我啊!”

芸奴一脚将她踢开,不再跟她啰唆,举刀就砍,刀刚落到一半,忽然听一声高呼:“住手!”刀生生停在半空,但只停顿了片刻,她又再次举起刀,一道白光打在她的背后,她低呼一声,身子一软,跌倒在地。

白谨嘉和叶景印冲进来,将芸奴扶起,叶景印惊道:“她身上怎么有一股陈腐之气?”

“她吸了太多精魅,快,将她扶起来。”她和二公子让芸奴坐起,一掌打在她的背心,芸奴身子弓起,无数精魅从胸膛之中冲撞而出,四下逃散。

“就让它们这么跑了?”叶景印问。

“它们不过是普通精魅,被芸娘子吸入体内,仅存的灵气已经散了,难聚其形,不足为患。”白谨嘉将芸奴轻轻放在地上,“芸娘子走火入魔,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就要沦入魔道了。”

“要如何救?”

白谨嘉从头上拔下玉石簪子,刺入芸奴的肩窝,黑血汹涌而出。叶景印大惊,却没有开口询问,看着她在芸奴身上刺了六个洞,放尽黑血,芸奴的脸色才终于好了些,变得洁白莹润起来。然后她口中念动咒语,一掌朝芸奴的额头印去,打散了她头内的一团红光,芸奴才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呼吸舒畅,脉象平稳。

“还好她入魔不深。”白谨嘉松了口气,“不过经过这一役,芸娘子元气大伤,还需要用各色补药好好调理身体。”

“这个容易,别院已经准备妥当了,待我去跟青云观住持说过,就可以接她回去。”

“也好。”白谨嘉道,“我先将芸娘子和那个受伤的男人带回别院去,你送这位道长回道观,跟住持谈芸娘子之事。”她从袖中摸出一包药粉,对还在瑟瑟发抖的玄微道:“得罪了。”说罢,将药粉朝她一撒,她眼中浮起一丝迷茫,软软地倒下去。

聚在李宅头顶上的黑雾散开,天边光芒乍现,晨光熹微。

天,终于亮了。

“这么说来,玄微和玄芸被妖物掳走,是叶公子救了她们?”青云观住持坐在上首,怀中抱了一支拂尘,“既是如此,贫道多谢叶公子的义举。不过为何送回来的只有玄微?玄芸在何处?”

“实不相瞒,她受了伤,在下已经将她送回家中休养去了。”

住持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就算受伤,也该送回青云观来,观内自会请大夫为她诊治。”

叶景印将一沓钱引放在桌上,住持脸上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叶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在下想请一位女冠到我家中为家父家母祈福,我与玄芸有些投缘,请住持准许她在我家中长住。这些是香油钱,还请住持不要嫌弃。”

“叶公子还真是大手笔,没想到那个丫头竟然这么值钱。”住持笑道,“叶公子,不管玄微和玄芸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管你和玄芸究竟有什么瓜葛,但她现在是我青云观的人,不是你想买就能随便用钱买下的。这里是道观,不是青楼。”

叶景印想说什么,但住持没有给他机会:“我知道,你们这些富贵人家,喜欢在家中养些女冠,名义上是祈福,实则与姬妾无异。叶公子,不妨告诉你,只要有我景蓝凌在一天,就没人能把我观内的人买走!来人,送客!”

“且慢。”叶景印走近一步,低声说,“住持的气节令在下钦佩,不过,在下倒是听说几日之前住持曾拜访过临安府尹。”

住持神色微变:“那又如何?在下不过是为府尹大人的母亲祛病,叶公子不会听信一些市井小儿的传言吧?”

“在下当然不会信。”叶景印长叹一声,“不瞒住持,玄芸本是我家中人,对于在下来说,她不是奴仆,而是家人。她被发配到观里出家,是在下没有保护好她。这数日来,在下对她日思夜想,只希望能尽快与她团聚。在下的这种心情,想必住持一定能够体谅。”

他说得情深意切,景蓝凌看着他,有些动容,却没有说话。

“让玄芸与在下团聚,只是住持抬抬手的事,但对于我和玄芸,却是天大的恩德。”叶景印正了正衣冠,朝她深深一揖,“还望住持成全。”

景蓝凌沉默一阵后道:“你倒是个情种。玄芸有你这么一个男人为她倾心,也算不枉此生了。这样吧,你随我到真武大帝面前,请真武大帝决断吧。”

叶景印跟着住持来到大殿,真武大帝宝相庄严。景蓝凌恭恭敬敬行了礼,命弟子取来一对新月形的木块,捧在手中,轻声道:“玄芸当何去何从,还请大帝明示。”说罢,将木块往地上一丢,其中一块很快便停了下来,另一块却在不停地转动。

叶景印紧张地看着木块,这种占卜法子他见过不少,母亲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就喜欢在佛像前求神问卜,若两个新月方向一致,便是神灵赞同。不过他还从未见过木月亮能转这么久,难不成连神明也举棋不定了吗?

景蓝凌似乎也有些迷惑,又磕了三个头:“玄芸何去何从,还请大帝明示。”

蓦然间,叶景印似乎听见谁在轻轻叹息,随即那块木月便停了下来,两个月牙的方向毫无二致。

“看来你与玄芸尘缘未了,我便做了这顺水人情。”住持挥动拂尘,念了句无量天尊,“不过玄芸毕竟还是道士,只要官家一天不下旨准她还俗,她便一天是出家人,希望叶公子注意分寸,我青云观蒙羞事小,叶府的名声蒙尘事大啊。”

“多谢住持提点,在下心中自有分寸。”

芸奴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铺上,枕头处立着一张屏风,用以遮挡冷风,四周挂着暗金色的帷幔,上面印着缠枝花卉,一枝枝,丰韵美丽。

她蜷缩起身子,轻轻握着拳头。一双手环住她的身子,年轻的术士在她耳边柔声说:“别害怕,有我在呢。”

“白公子?”芸奴诧异地抬头看她,呆了片刻,忽然抓住她的衣襟哭起来,“白公子,我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我知道。”白谨嘉捧着她的脸,轻声安慰,“现在噩梦已经醒了。”

芸奴看着她的身后,神情惊恐,白谨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反手将帷帐放下,遮挡住榻上的少女:“刘壮士,随意进入女子闺房,是一件很失礼的事。”

刘五郎看了看透明帷帐上所映照出的少女身影,眼中浮现出浓烈的歉意,如氤氲的雾气:“我只是担心道育……”

“抱歉,这里没有严道育。”白谨嘉脸上虽然带着笑意,语气却坚硬如铁。

刘五郎微微有些脸红。“是啊,这里没有严道育,也没有刘劭,那都是七百年前的事了。”他郑重地朝白谨嘉拱了拱手,“多谢公子相救,在下是来告辞的。”

“你要走?”白谨嘉顿了顿,道:“今后壮士有何打算?”

“在下要回到北方去,继续抗金。”

芸奴忽然问:“那玄微怎么办?”

刘五郎沉默一阵,努力压下心中的眷恋与不舍,苦笑道:“人之所以会转世,便是要忘却前程,重新开始。若是再执著于前世的种种纠葛,又何必再入尘寰?”

白谨嘉淡淡一笑道:“才不过在这里休养了三五日,壮士竟然开悟了。”

刘五郎笑而不语,朝帷帐内的芸奴深深一拜,转身离去。走到院门口,他又忍不住回顾厢房,黑瓦白墙,天地静默。如果他曾爱过严道育,哪怕只是一刻,他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愧疚吧。

长长地叹息一声,他出门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芸奴沉默良久,转身卧下,眼泪顺着她的眼尾垂落,濡湿了玫瑰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