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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割磁感线(102)

作者: 许温柔 阅读记录

拨号之前,盛骁先挺直了腰,大马金刀地一坐,给自己撑起气势。

程金鸣店里跟着动手的两个愣头青做完了口供,此刻就在走廊的连椅上坐着,刚进门的那个警察一开一关门间,他们看准了盛骁就在这间屋里。

或许是俩人的肾上腺素还没褪尽,竟在走廊上激情地对着隔音门放起了狠话。

需知派出所的主要业务之一就是教育这种小混混,及时掐灭他们的违法萌芽。很快,某扇门一开,出来个业务熟练的民警对他们展开了更加凶狠的批评教育。

一声盖过一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不亚于高考那年因为报志愿的事产生了分歧,盛腾飞站在楼下大厅对着盛骁房间的破口大骂。

由于骂着骂着没有得到回应,盛腾飞当时以自己的所见所闻为依据,大胆猜想了盛骁不听老人言后这辈子的凄惨光景,韩小芸在旁听得心惊肉跳,连连拍打,捂住了他的嘴才算完。

其实盛骁还是听见了的。

出了这件事,他爹会觉得他穷途末路得不负所望,从而把他强制召回吗?

盛骁看得出来,他爹其实很有规划儿子的瘾,只不过一直以来被韩小芸拦着,始终没机会过这把瘾而已。他爹要是真想教训他,不会考虑场合和后果,不会替他着想关于以后好不好见人的问题。

像上次在大宴会厅那种水平只是热身,他知道他爹随时有法子让他当场颜面尽失、回头无岸,不走不行。

这次,他到了人生分水岭的边缘,身为亲娘,韩小芸不仅不会再帮他说话,说不定还担忧得寝食难安,督促他更快地回到雁门。

盛骁的手指迅速地划动屏幕,一个个人名在他眼前飞速掠过,最后他拦住滑动的列表,拨了出去。

与派出所的一片鸡飞狗跳相比,对方接起电话的环境显得格外安静而空旷。

“哦。”听明了来意,任远过于平静地应了一声。

他这一应像是小石入深潭,只起了个圈儿,不闻咕嘟,仿佛他行走江湖不但做好了水来土掩的准备,就连什么土配什么水都计划妥了。

“没事。”任远低声说,“正好,我到历城了。”

第75章

派出所附近的社区活动广场里, 刚放学的小孩像花果山上的猴娃似的吱哇乱叫,打闹不停,扳得健身器材上的铁家伙哐哐作响。盛骁坐在不远处的青石板条凳上给经人介绍刚刚认识的律师打电话, 在猴娃被家长一只只牵走之后, 在夜幕完全笼罩城市之前,他终于听清对方说了些什么。

律师劝他考虑清楚有无必要追究此事, 因为就沈俊彬的伤情来看,即使最后查出是谁伤了他, 案子胜诉, 对方需要承担的赔偿费用也很有可能不如这一系列的花费高。如果盛骁坚持调查, 也可以,他从今天起准备材料,明天去医院获得沈俊彬本人的委托授权, 之后才能开始取证。

有路网监控的视频为据,当日打伤沈俊彬的人所骑的公共自行车车身清晰,特征鲜明。这家自行车公司总部设于上海,律师需要大约一周左右的时间整理完手头工作并做好准备才能出差。这类公司通常设有专门的服务器,长时间储存用户的使用数据, 所以只要掌握大概的使用时间和提车、还车地点, 以及有派出所的相关证明, 晚一周也并无影响, 还是有希望查出来的。

当然, 这一切都得建立在那人是通过正当手段取得车辆使用的基础上才能成立。律师提醒他,这个人紧紧遮掩面容, 小心隐藏身份信息,很有可能是使用工具暴力撬锁的,又或是因为偶然在路边捡到了别人忘记上锁的车辆,这才临时决定骑车路过。像这些情况,从后台也查不出身份。

“喝点。”刚挂电话,任远从身后碰了碰他的肩。

盛骁反手去接,却意外地被烫了一下。他警觉地回头,惊奇发现任远递给他的竟然是一杯奶茶。

盛骁:“……”

“干嘛?”任远往前一递,“你还想在大街上喝酒啊?”

“当然不是。”第二波放学高峰到来,街对面的奶茶店前一大溜儿中学生正排着队。盛骁无言地接过杯子,撕开吸管包装戳了个口,低头一吸,居然还有珍珠。

任远自己也端了一杯,在石凳的另一端坐下,问:“今天吃饭了吗?”

盛骁:“吃了。”

“在里面吃的?”任远好奇问,“他们给你吃什么?”

盛骁:“……”

想来任公子进过派出所,却没进过那道铁门,从小到大不是有人替他收拾摊子就是有人替他兜着。正因没进去过,所以对铁门里面难免好奇。

盛骁圆了他的心愿:“白菜炖肉,仨馒头,喝白开水。”

任远一听,忍不住乐了,大吸了一口奶茶道:“你还吃了仨馒头啊?”

盛骁闷闷不乐:“我打人就不累了么?”

他不仅累,身上还有几处隐隐作痛,但他烦闷倒不是因为要赔钱,而是程金鸣矢口否认是自己袭击了沈俊彬,并且言辞凿凿地声称那几天他都在店里,哪也没去,不存在也没必要打人。

只要想想自己在雁门有多少远近亲疏的关系,盛骁就不难推想,作为历城人士,程金鸣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某条明面上查不到、平日里交往也不多的关系线雇到人,然后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一个计划,一个实施,让人查起来一点头绪也没有。他有些迟地明白过来,为什么视频中的军大衣一混入工地之中就消失不见了——也许并不是因为他藏得好、沉得住气,而是他本来就在那附近出入,可与背景轻易融为一体。

想起程金鸣那张有恃无恐的脸,倒在桌椅板凳间狰狞又得意的神情,盛骁笃信这混账玩意和此事脱不了关系,但是一天没明明白白摘下那张夜幕中的面具,一天没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眼前就总会浮现起那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沈俊彬背后,猛然举棍的一幕。

那个人从暗处来,又归往更黑暗处去,前前后后这么多双眼睛看不出,这么多道光居然都照不到他身上。

盛骁如鲠在喉,心绪不安,总觉得那个影子说不定会因得手一次却逍遥法外而沾沾自喜,某时某地再一次跳出来,暗箭伤人。

“行啦,没事了。”见盛骁不快,任远宽慰道,“打就打了。事情经过我刚才也听人说了,这事不能怪你。你打那人是不是没挨过揍啊?你一边打着他,他还敢骂你,这鼻子断了不是自找的么?”

“他故意的。”盛骁下手时心里非常有数,程金鸣一身肌肉不是白长的,却连还手都不还一下,忍耐力令人叹为观止,“他知道摄像头对着他那儿拍,又有人拦着我,我打也打不了多重,根本没还手。他就是想显得惨一点儿,好拿这个威胁我。”

任远指指自己的脸,问他:“那你脸上这儿,是怎么弄的?”

任远不说,盛骁还未觉得,这时一摸,他才发觉他撞在收银台上那一下多半是把脸撞青了一块。这地方不像脖子能用衣领挡一挡,恐怕只有找人跟他换班才能蒙混过去。

盛骁道:“警察来之后我打了他一拳,铐我的时候把我脸撞桌子上了。”

“哦。”任远这次没笑。

他看着广场另一端的警蓝色门头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缓缓道:“他们希望天下太平,人人都是小白兔,你当着他们的面打,那肯定不行。不过那些视频你也不用担心,真以为认识几个小记者就能发了么?当网监是干什么的?要是天底下每天那么多打架掀桌的视频都发网上,到处都是暴力信息乌烟瘴气,让人看了怎么想?等他把鼻子弄完,叫律师替你调解,顺便把视频也一起谈了,看他想要多少,差不多就给他。”

“还有……”任远一顿,像是随口一提,又道,“你最好别在历城干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无外乎是一粒种子,从萌芽时起渐渐长高,速度有快有慢,长势有好有孬。有的长着长着,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长到了头,消耗开始大过光合的能量,渐渐停止不前。僵持一段时间后,它定格在某个时刻的姿态上,被秋风吹干,等有一日人们蓦然回首,才会发现,它早已一触即溃,再也不似从前初相识或是故人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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