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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割磁感线(18)

作者: 许温柔 阅读记录

那阵子,每当他从地下停车场的甬道加足马力开上坡,轰鸣和着混响简直就是AE86上秋名山的气势,丝毫不亚于沈俊彬的R8,再加他的工作时间特殊,不是背着金黄的夕阳,就是背着五彩的朝霞,如果有人从空中俯瞰的话,会发现有一抹神秘的黑影迅速划向城市边缘。

人在风驰电掣中易生超然于世的感慨,盛骁也有,他猜想自己可能会当一辈子的骑士,只要他的手还能转动油门。

后来,磨合期没过十分之一,车被偷了。

盛骁带着买车的发丨票税单去报案,警察叔叔一样样录入电脑,瞄了他一眼:“你楞棒,这么贵的车就停在大路边上,还不上牌。”

4S店本来可以收取一定费用帮他把一系列手续都办了的,但盛骁前两年不知道犯什么病,越看那车越喜欢,感觉上了车牌就跟给车打了一块蓝补丁一样,整辆车的档次都下来了。再加摩托车选号听说只能随机,他实在不想选到个丑的,于是自欺欺人地一拖再拖。

盛骁只好说:“买了一直忙,还没骑过。”

警察叔叔心知肚明,看在他是受害人的份儿上才没点破,哒哒哒敲了一张回执单,卡上公章给他,挥挥手说:“这就行了,以后这个车出了事故和你么有关系。”

至于车能不能找得回来,只字未提。

盛骁心里也知道希望不大。原装进口的车拿到黑市上随时会被拆得原厂都认不出来,掰个后视镜也能卖出几百,排气管一节就是几千。而且哪有男人能对机车不动心呢?就算是个生手铤而走险把它偷走,放在家里收藏着对坐而望也是有可能的。

这上哪去找?

盛骁前几年的积蓄都随着那辆赛车消失在人海了,这两年虽然手里又攒了点钱,但工作节奏越来越紧张,他常常宁可打个车上下班,以便中途小憩一会儿。偶尔打不着车的时候就在路边等某几辆公交,也能直达住处楼下。

沈俊彬外套里穿了一件奶油色的高领毛衣,微茸的质地把他衬得看起来暖洋洋的,脑后的发梢软软地贴着脖子顺进领子里,整个人透出了一点儿虚假的柔软。

很好。

盛骁心道:在他和“小方”斗智斗勇想调出沈俊彬履历的这段时间里,人家正主本人甩干净了没留样的锅,洗了澡、换了衣裳,正准备开着豪车行驶在宽阔的莲花大道上呢。

这潇洒,能得一百分。

他站在原地一步未动,冲沈俊彬喊道:“沈总,这儿是公交车道!停这儿要拍照了!”

背后认识不认识的几个小姑娘发出“噗嗤”的笑声。

沈俊彬的阳光果然是劣质塑料做成的,十分经不起敲打,在历城十月寒风中一听这话就“咔嚓”裂缝了。

好在塑料变形快,重新塑性也很快。沈俊彬把脸朝无人处一转,再回头又是笑着的,态度极恭敬地反问:“盛经理,能耽误您一会儿吗?我要去疾控中心办健康证,您能不能给我带带路啊?”

不能。

“哦,疾控中心啊。”盛骁看了看老城区的方向,又刚刚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来问,“哎您这导航上没有吗?”

“导航哪儿有人说的清楚啊?”沈俊彬大叹了一口气,笑得有那么一点点惹人怜,“我这刚来,哪哪儿都不认识,历城单行道又特别多,我来时就走岔了好几回了。”

历城老城区的路任性妄为,像是全凭自己心意长出来的一般,外地车一旦开进去,想走出来那都是要看运气的。导航虽然认路,但有时等导航提示反应过来说完一句话,车早就已经开过头了。

盛骁:“您要去疾控中心办健康证是吗?”

沈俊彬:“对!”

“您不会到现在都没吃饭喝水吧?”盛骁质疑道,“我记得吃过饭就不能验血了。”

沈俊彬一点儿也不意外,笑得好像别人已经答应他了一样:“那没关系啊!您就带我踩个点,认认路,这样我明后天直接过去就行了。”

黑店的门外通常有态度殷勤的迎客。

他们手里捧着制作精美的菜谱招揽生意,对过往路人的笑容真挚到让人觉得不该与它只是萍水相逢。等到进店落座之后,服务员的热情逐渐降温,点菜是客人最后一次能见到真情实感的笑容的环节。

这时,透过与点菜生交谈的字里行间和模棱两可的菜谱解说,敏感的人或许已能察觉出不太舒服。多数人会出于善良的本性,宽慰自己只是错觉。

待到点完菜后,客人彻底沦落至无人问津的地步,此刻他的心中惶惶不安,意识到自己可能要被坑害了,可又不免抱有一丝苍白的期待,盼望店家良心未泯,能友善对待彼此的信任。

在离开明泉国际会议中心不足一公里的地方,沈俊彬的笑意像被无情秋风吹过的树梢,什么都不剩了。

确切来说,盛骁刚一上车他就冷了脸。

这个人变脸未免太快了。

盛骁疑心这辆车上或许有两个沈俊彬,一个点菜,一个要债。

红灯。

沈俊彬稳稳停下车,冷冰冰地侧过头。

盛骁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车门在哪儿开锁。

沈俊彬开口:“盛经理。”

“嗯?”盛骁提起十二分精神应付,“怎么了?”

沈俊彬冷眼盯着他看了一整个红灯停车的时间,直到前车起步了方才收回视线:“没什么。”

看不见的时候,一想起这个人来,沈俊彬坚定地认为这是个绣花枕头路边货,金玉其外一年就坏,吃过一次亏万万足以认清。他信心满满,以为自己对这个人建立了充分且有效的抵抗力,于是毫不畏惧地出现在他面前,和他正面相迎。

而一看见他……

盛骁的一举一动,就连指尖勾一下这样一个细微的小动作,都像晶莹的蜂蜜那么吸引人。

不知该说是盛骁留给他的印象太差,还是说,这个人有一种连主观情绪都无法抹煞的魅力。

从远看,公交站台不是站台,而是一捧包好的花束。这个人不需要被包在花束最中央的位置,无论他站在哪里,众人的目光就聚集在哪里,哪怕他站在再蹊跷的地方,人们也只会以为这是这束花别出心裁的独特设计。

老天瞎了眼,才做出这么一个混蛋!

为什么不来一场地震山崩?把这家伙人道毁灭了才好!

“就是这儿了。”与导航相比,盛骁觉得自己的“指路功能”根本就是多余的,他闭口不言沈俊彬反而开得更顺畅。

他服务周到惯了,一下车忍不住顺便介绍两句:“他们这儿主要是抽血,其他项目医生都是看一眼就完,记得空腹就行了。人不多,查得也挺快的,你不用特别早来。”

沈俊彬抬头看着疾控中心楼体上的几个大字,未作回答,更没有道谢。

盛骁敛了敛衣服,准备告辞:“好,那就这样!那我……”

“你家是历城的吗?”沈俊彬突然问。

盛骁不知他是何意,猜想他问的应当是籍贯,道:“不是,我不是历城的。”

“你为什么不住员工宿舍?”沈俊彬打量他一眼,“你结婚了?”

“……”盛骁习惯性地笑笑,“哪儿结了啊?没有啊。”

沈俊彬似乎并不觉得这里面有值得用笑来粉饰的内容,直言问:“家里有女朋友?”

总自己干笑也挺没意思的,盛骁咂咂嘴:“女朋友……也没有。”

他被沈俊彬盯得有点凉。

算起来,他今天一直没好好吃什么东西,他现在想去吃几个纯肉的排骨大包压压惊,最大的那种。

血糖上来了,心就不慌了。

不过他现在更为西餐部门员工的未来工作环境担忧,因为他们的新总监显然是一位缺乏民主作风,爱好实行独断专权的领导——

沈俊彬以一种说一不二的命令的口气指挥道:“上车,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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