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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割磁感线(68)

作者: 许温柔 阅读记录

他真是怕了盛骁了。

他的身体可以臣服于他,尊严也可以放下,但是总得饶过一颗“心”,让它还是完好的吧?任远的话对他来说最多算是“肉中刺”,膈应几天就过去了——要是随便来个人说几句空口无凭的话都能伤害他,那他也不用混了。

可盛骁对他的影响力截然不同,他真的没把握盛骁会说什么,是能让他尽释前嫌?还是推波助澜,让肉中刺更深一步,直直插进他心里?

能不能先不要这么快当面说开,给他留一口气,让他回去捂着心口先把那株生不逢时的幼苗移到暗无天日但至少安全的地带。

“那些……没这么急吧?我现在是真的有事。”沈俊彬将下午的安排提上来,貌似有理有据地说着,“糖艺中心的水晶罩送来了,采购部喊我过去看看。店里没买过这个,他们不敢随便验收,现在人都在那儿等着呢。”

他不由分说地拨开了盛骁的手,按下了电梯。

即便离开了战场,对于战争的记忆也埋植在人的脑海深处,不可能轻易散去。

沈俊彬待在室温不低于25度的办公室里,破天荒地找出一件去沈城出差时买的超厚羽绒服披在身上,一字一字地审购销合同。

这注定是阴郁难捱的一天,他看文件看得眼睛发酸,拿起杯子喝水烫了嘴,关抽屉又挤了手指。

“嗒——”

抽屉肇了事还嫌他挡道,很不服气地咧着大嘴弹开。

碰撞的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指骨的形状,尖锐的疼痛让他条件反射地甩了甩手,企图把局部时光倒流,又或是想把痛觉甩出体外。显而易见的,这是适得其反的处理方式,甩完过后血液集中在指尖,充盈的血管压迫了神经末梢,他更疼了。

越是穷途末路,越无处可藏。

沈俊彬用舌尖舔着上唇内侧,好一会儿没有知觉。

他换了只手指托住手机,发信息给盛骁:“明天下午我要去工商局一趟,大概三四点钟能办完事。如果时间赶得巧,顺便接你上班吧。”

他假装自己早有预料,并且不吵不闹,十分上道,连前因后果都铺垫好。

盛骁没有立即回复,应当是睡着了,直到晚餐最忙时才醒,回信问:“今晚不过来了吗?”

沈俊彬这才想起他们约好要去看的电影。

他突然有点恨那个叫任远的人。哪怕那人所说皆是客观事实,他也丝毫不感谢他的提点。

如果不是任远来,让他的梦境动摇,让华丽的光影发生颤抖,他此时此刻肯定不着痕迹地将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欣然前往电影院了。

吃香精爆出来的爆米花,喝不含牛奶的奶茶,并且咬着吸管,在黑暗中津津有味地吸出“滋滋”声。

电影院里,小吃街上,那些地方卖的泡芙通常是提前注心的。制作者粗暴地在底部捅一个小洞,灌进去打发好的淡奶油,当人们拿到手上时外皮已经塌软了。连新东方毕业的厨师都知道这不符合出品要求,更别提他了。

但是好在香精够香,面皮也够甜。

盛骁吃他就吃,说不定吃完了还会不讲卫生意犹未尽地舔舔手指。

梦里的人最怕被叫醒,他不恨让他做了一场好梦的人,只恨那个不经他允许把他擅自叫醒的人。

当然他更恨自己愚蠢,明明看出那人不怀好意,却猜不到他师出何名,更耐不住他的刀子锋利,生生挨了挑拨离间的这一下。

那些讨人喜欢的小零食,只能呆在可望而不可及的橱窗里了。

沈俊彬食指被夹的地方突兀地肿起,活动很不灵便。

他缓缓打字:“冷,不去了。”

盛骁很快回复:“好。那明天见,不管几点我都等你。”

第51章

放下手机, 盛骁喝了两口水又睡着了,一觉睡到下半夜才是真的睡醒。朦胧之中,他伸手一摸, 发现他刻意空出的半张床冷冷冰冰, 凉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沈俊彬真的没来。

沈俊彬不是没有拒绝过他。

历城冷不是一天了,餐饮忙也不是一天了, 以往沈俊彬抽不开身时会简短回复一个“不”,或是“忙”, 偶尔盛骁春心萌动或者说荷尔蒙过剩了, 千娇百媚地喊沈俊彬来暖床, 沈俊彬还会厌恶地回复一个“滚”。可话说得再怎么拒人千里,到了夜深人静月上中天,该来的人还是会羞羞答答地翩然而至。

盛骁一直认为这是沈俊彬的一点儿小情趣, 欲扬先抑,欲拒还迎,先断然拒绝他的请求,让他的期望值变低,空虚感放大, 再不期而至, 成为意外的惊喜。他躺在被窝里, 十分上道地几乎脱光了衣服, 坦然自若地等着小白兔敲门, 让它无论何时来都不虚此行。

没想到小白兔不来了。

盛骁低头审视自己的心口,不经意间发现, 即便被人拒绝了,那里的期望值也一点儿都不低。

它正一无所知地热乎着,等待某人按下门铃。

有几分钟,盛骁一度非常生气。他既气任远口无遮拦横泼脏水,也气沈俊彬听信一面之词草菅人命,简直残忍无情得令人发指。他早就知道只要一有人说他不检点,肯定会有听众深信不疑,但他没想到沈俊彬也不辨是非。

他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登时从床上一跃而起,披着被子抽出一张纸拍在桌上,开始细数自己到底是有多少段历史,能让任远言辞凿凿地说他薄情寡义。他要把他的每一笔前尘往事写得一清二楚,来龙去脉交代得一五一十,冷若冰霜地甩到沈俊彬面前,让拿过去的事给现在的他看脸色的那人羞愧不已。

盛骁裹着被子露出一只手,愤怒地拔开了笔帽。

然而当笔尖距离纸面不足一厘米时,他突然开始提笔忘字。

这不能怪他啊。

着实是因为中国家长的起名思路各异,寓意取材遍地开花,哪怕他是她们的班主任,隔了这么多年恐怕也无法一一记住她们的名字了啊。

不,不可能。

盛骁不无困惑地想,这曾经是他青春飞扬的记忆来着,怎么可能他人还未到中年就开始忘事了?

可少女的脸庞在他记忆深处乍一看还鲜艳生动,想走近细看时就像旧相纸上的老照片,分辨率有限,放大不了。

他心有不甘,绞尽脑汁地回忆,沉吟半晌,最终也只能粗略地描述:三班的、五班的,自己学校的、二中的,那个经常穿个花裙子的、或是小白褂的,他们踢球的时候总来当啦啦队的、老给他送水的,在手腕上纹过他名字的……

最后,全都汇成任远的那句话:你忘了她们的样子,忘了她们的名字,又或者,压根儿没空再想起她们。

任远胸有成竹的轻蔑微笑仿佛在无声地诉说:你一定会的,你就是这样的人。

盛骁默默放下了笔。

他原本觉得沈俊彬拂袖而去是不给他面子,事情过去一天了还没完没了是小题大做,现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如沈俊彬领了一个人来,那人指着他说:“和他玩玩,玩够了早点回家。别忘了,家里还有十几个女朋友等着你。”

他八成会当场教那家伙做人。

他反扳一局的雄心壮志来得快去得快,早在他提笔忘字时就已看出苗头不对,先走一步了。

留下他和空荡荡的白纸相顾无言。

或许他身在其中,尚且不识庐山真面目,但外人早已看得清清楚楚——他虽然像所有人一样不喜欢被人说做薄幸郎,但他其实正是自己所不齿的那种人。

最悲惨的是,他本人已然堕落得劣迹斑斑,可三观犹坚丨挺屹立,并且在定罪的刹那便开始对他进行批判,让他既亏心,又气短。

盛骁静坐了良久,裹紧了被子,小心地拾起笔,在纸上试着写“沈俊彬”三个字。

一写就写了很多遍。

最近一段时间,沈俊彬店里的事还忙不过来,从来就没有要外出的安排。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临行前看了一眼聊天记录,他也忘了自己说的是要去卫生局还是工商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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