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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割磁感线(70)

作者: 许温柔 阅读记录

他跌跌撞撞,隐隐知道自己和这个小世界有着莫大的关联, 但当他碰壁受伤时, 这个小世界却又表现得不怎么痛,不怎么痒。

偶尔的问候, 也像是明日黄花。

终于,伴随着某人石破天惊的一席话, 一点光芒姗姗来迟, 摇摇晃晃地只为他亮起, 照亮了他眼前的一小块地方。

即便在黑暗中呆了许久,凝视着那光他也不觉刺眼。它既微弱又飘忽,只够照他看清自己甘居人下的理由。

是盛骁。

倘若换个人来, 势必点不亮这盏油冷芯枯的灯,可他感激之余不免丧气,他知道由这个人来,他不可以抱有太大的依赖。

希望和绝望并驾齐驱,一荣俱荣, 将他这个载体折磨得心神俱疲, 跪在弄人的造化面前说不出话, 只剩下俯首称臣的份儿。

沈俊彬的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颌, 再顺着脖子流进衬衣领口的缝隙, 有个别沉不住气的,被睫毛一沾就直直地掉下来。

眼泪是水又不是水, 是人体盛满了、再装不下的喜怒哀乐,化无形为有形,倾泻而出。一会儿工夫,它们扑簌扑簌地在沈俊彬西装衣领、前襟上留下了好几点小水印。

由于往日里沈俊彬在大多数人前的形象铜墙铁壁得严丝合缝,近乎无懈可击,这猛地一哭起来阵仗又太过触目惊心,反倒教盛骁不敢轻佻地逗他,开口喊他“小可怜儿”了。

他肤白,此刻眼又红,俨然就是高楼林立中的一只小白兔。

如果他真是只兔子,那也就算了,兔子露出娇小软弱的一面不足为奇,但沈俊彬不是。一只爱好装腔作势的大尾巴狼突然之间也娇小软弱,真是百年一遇,天呈异象。

盛骁握着他的手,对着伤处精心伺候,呼呼吹气。

吹了一会儿,他倏地一顿,抬头严肃地问:“这不是你自己咬的吧?”

“……”沈俊彬没想说话,可耐不住心里一股气冲上来,把眼眶里的扰人心绪的东西又“啪嗒啪嗒”挤出去两滴。

“唉呀,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盛骁顿时没了脾气,也没了主意,伸出一只手指弯成勾,去刮他脸上的眼泪,好声好气地问着,“欺负你的时候你都没哭,好好儿的倒哭了,你怎么回事啊?”

沈俊彬深吸一口气,把剩下的眼泪憋了回去,抿着嘴摇了摇头。

根据盛骁的分析,他猜沈俊彬大概是想倔强地表达:我没哭。

他们停车的位置距离路口不太远,车左侧按照红绿灯的节奏每隔一会儿就有一大波一大波的车辆经过。刚通过路口的司机们被信号灯困住了半天,正预备开始新一轮风驰电掣,估计很难想到会有人在躁动向前的千军万马之中岿然不动。

盛骁道:“停这儿太不安全了,要不你休息会儿,我来开车?”

两人下车,交换了位置。

走动了两步,再经冷风一吹,沈俊彬的脆弱受地心引力和蒸腾作用,乖乖地不再往外冒了。他坐在副驾驶上定定地看着盛骁,不时能得到一个含笑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只做安慰情绪之用显然太过暴殄天物,受了那笑容的激励,沈俊彬生出了趁热打铁的动力,笨拙又执着地如实道出了心底自己也总结不太清的疑问:“以后,你还会觉得和我在一起,是最好的吗?”

“以后?”盛骁似乎颇感意外,抽空看了他一眼,“以后的事,现在说是不是……说不定过段时间,你先觉得我没意思了呢?”

“……”沈俊彬忽然意识到,按照盛骁的自白,此人从没和别人好过太长时间。

由此可知,他也随时可能故态复萌,重蹈前辙。

沈俊彬立时坐正了。

他大脑飞速运转,顿觉疑点重重,他不禁想问,盛骁为什么拿失败的婚姻和他们二人的关系相对比?

身边成功的例子比比皆是,他怎么不拿过得好的夫妻比呢?

也许盛骁潜意识里本就把两个男人的关系和失败的婚姻归为一类?

这样的对比,只能说明他不会做出愚蠢的选择罢了。可他和那些情场上的老弱残兵又岂能同日而语?他的选择范围、他的容错率可比别人高出千倍万倍。

沈俊彬皱眉问:“你想过和一个男人长时间相处吗?”

盛骁神色自若地开着车,反问:“多长算长?怎么个‘处’法儿?”

“每一天。”沈俊彬有种不合时宜却非表态不可的冲动,缓了口气,尽量控制着自己,以免把话说得太凶悍,“就算不是每一天,也是大多数能在一起的时间。除了没领证,其余什么都跟普通夫妻一样。两个人睡在一起,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但是除了彼此之外,不能和任何人有说不清楚的关系。”

他顿了顿,又道:“时长——一辈子。”

话没说完时,沈俊彬已然后悔,因为这日子听上去如同一开始就干巴巴望不到头的牢狱之灾,如同一念决定生、一生都得无条件供养的不成器孩子。除了他自己,恐怕没人会甘愿在这样的契约上签字画押。

与盛骁展望得五彩缤纷的金童玉女生活一比,差得也太多了,连人家的低配都算不上。

可他最在意的问题不是“怎么相处”——他预计自己无论是每天耗时来回还是避不见人都能接受。他在意的是盛骁打算和他“在一起多久”。

这个问题是一道坎,不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他的思维就被这坎儿绊住,永远都跨不过去。明知道自己少说了些什么关键,可他又想不出来缺失的重点在哪儿,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补一句“我会照顾你”,又担心好端端的突然这么说,会让盛骁嫌这话不吉利。

盛骁不知是真没听懂还是想化解他的尴尬,鼻腔挑着尾音“嗯”了一声,笑问:“你是要和我同居吗?”

沈俊彬一点都不想笑。他满心矛盾地把脸转向窗外,以免自己强烈的求知欲把人吓跑:“不,我只是问,你有没有过这个想法。”

“哦,想过的。”盛骁舔了舔嘴,不太正经地笑着说,“想是想过,但是仔细想想,还是不要了。”

沈俊彬惊地立即转回头:“为什么?”

“俩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新鲜,我的什么都是好的,我没及时洗澡,人家说我有男人味儿,我放个……算了,我打个嗝人家都说是香的。等处的时间一长,那就不行了。”盛骁浮夸地哀叹一口气,“人家嫌睡觉不能翻身,不让我抱,嫌我脑袋重,也不大愿意抱着我。”

这与沈俊彬迄今为止收集到的历史记录不符。他冷冷道:“是么?你和谁住过?”

“还能是谁?”盛骁惊讶他如此健忘,“我说的这不就是你么?你现在睡完我就走,有时候还有点意见呢,不过碍于是客,才勉强忍忍我。这要是真住一起了,我不整天被你数落死?沈总,我上班也挺不容易的,干嘛弄得俩人都累啊,还是不要了,不要了。”

沈俊彬:“……”

很多时候成年人说出口的借口并非根本原因,不过是为了双方脸上过得去而已。社交礼仪中有一项规则叫做“委婉地拒绝”,譬如不想和某人一起吃饭,要说“家里有事”,拒绝一个人的追求,要说“我专心学业”,不想聊天了说“我去洗澡”,人力对看不上的求职者说“非常遗憾”。

被告知的那个人应当有自知之明,听清答案就行了,别再打破砂锅问到底。

沈俊彬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或许盛骁肯找托词,笑着拒绝,已是很给面子。

去酒店的路还有很长一段,沈俊彬在脑中回放两人的对白。盛骁的回答显然是成熟而中肯的,他表达恰到好处的欣赏,但不作长久虚无的保证,他肯定他们目前“偶尔在一起”的关系,又不将二人的距离拉得太近。

不能说他是现实的利己主义者,只能说他是一个经验丰富又心平气和的投资客,深谙看好一只股票不一定就要持有的道理——可以不吝夸赞,甚至添油加醋,可即使看客都听信并且纷纷准备为其买单了,他本人也不会轻易倾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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