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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微尊者的不正经日常(72)

和嶙峋的白骨不同,她苍白到透明的纤纤玉指纤尘不染,只是指盖上涂着的血一般艳红的丹蔻花了。

寒鸦声里,她神色木然,浓密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轻颤,慢慢地睁开眼,露出了黑白分明的眼眸来。

……

“咳咳!”浮罗大帝伏在书案上,手边的药碗被“当啷”一声打翻,脊背起起伏伏,竟透露出一股异样的单薄来。

一旁监督他喝药的崔明从书卷里抬头,快步走过来拍他的背,在看清浮罗大帝嘴唇青紫、眉间血线愈发眼红之后惊讶地问:“这是怎么了?”

浮罗大帝咳嗽完了,往疼痛的肺里狠狠吸入了几口气,总算稍稍缓了过来。他的神情是病态的,说起话来倒暗藏着一股雀跃:“是他们。他们终于忍不住提前动手了——”

崔明眼角抽了抽,微微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浮罗是真的撑不住,油尽灯枯了,现在看来他只是受了伤,但精神好得很,那就不必太过担心。

浮罗大帝和他娘一样也是个狠的,把自己的灵力分散到诸天六宫各处的桃花里,和忘川一起站在抵御怨气侵袭的第一线——还有哪个大帝能做到他这个地步?

“别这么看着孤,崔明。”浮罗大帝翻了个白眼,说,“你知道的,孤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到人间做个富贵闲人,快点解决我母后留下来的烂摊子,我也能早点从冥府抽身,得偿所愿——看在我这么尽职尽责的份上,你到时别忘了给我挑个好一点的命格啊!”

崔明无奈地回答:“是,必定给您批个一生大富大贵、顺风顺水的命格。”

浮罗大帝满意道:“这还差不多。”

……

海宁某条不知名的街道上。

昏暗的路灯扑闪了几下,最终还是“咔”地一声灭了。

有行人把自己从头到脚裹的一丝不漏,不断打量着四周,战战兢兢地走着。

一道浓稠的影子从暗处飘出来,慢慢、慢慢地笼罩他的肩头——

“刷”地一声,金色的剑光乍然崩破,一朵大大的金色佛莲绽开在半空中,花瓣隐约四散着飘渺的金屑。

那黑色的影子如一张纸一般,瞬间从中间被撕裂,在一声短暂的低啸中最终化为了一片尘沙,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了。

那人摘下自己的口罩和帽子,轻轻呼了一口气,将金色的短剑收好,眼角眉梢不禁显现出几分忧虑。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怨魂偷人的实例大大增多。怨魂不是厉鬼,没有厉鬼那么强大的力量,但也不似厉鬼还有解开因缘度化的可能。怨魂整个魂体都已经被怨气侵蚀,凭一股怨气支撑,要它们历经忘川水的洗刷那简直是剐一层肉下来,多半只有就地灰飞烟灭的份。

怨魂很难得,一需要机缘,二需要年头的沉淀——但这三天来,光她经她解决的就有三只怨魂了,这实属异常。

她大外甥那儿估计又出了什么问题了。

简薇这么想着,莲花飘出来在她面前转悠了几圈,似乎是在炫耀:看,我厉害吧。

莲华上一任主人修炼的功法有佛性,简薇乍一眼看莲华居然没有判断出来。之后她拿莲华对付这些怨魂才发现,莲华身上修出来的一丝佛光是这些鬼魅的克星,净鬼破魔,效果比步光好上不少。

——其实对简薇来说都一样,不占兵器之便利她也就是一剑斩过去,但是能趁此机会让莲华一展身手,她当然也是欣然接受的。

手机震动了起来。简薇转身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拿出手机接电话,而莲华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喂,宁宁,怎么了?”

白宁宁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疲惫:“薇薇啊,你能不能问问你大外甥是怎么回事,最近管理局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可是抓鬼不归我们管啊。”

简薇抽了抽嘴角:“听你这语气,你还是去管了,对吧?”

白宁宁:“不然呢?你觉得我的那些好同事们会单单放过我吗——我一直在边上搭手,可是打跑一个又来一个。诶他们酆都的鬼门不会是被炸了吧?哪里找来的这么多怨鬼啊?”

简薇:“他们现在估计也焦头烂额吧。人间尚且如此,鬼城能好到哪里去——”

说着,电话显示又一个来电插了进来。简薇一看是长安:“刚聊起他们就来电话了。我们一会儿再说。”

说着她指尖一点,白宁宁的声音从手机里消失,长安的声音透了出来。

”简小姐。”

和白宁宁的不堪其扰不同,长安的声音听起来倒有一股别样的冷静沉着,似乎早就料到了现在的情况。

简薇:“怎么,这是要正式开始了?”

长安含笑道:“是,有一位我们已经发现了踪迹,就在酆都……但是另一位,恐怕需要简小姐和剑尊帮帮忙了。”

简薇:“没问题。他在哪儿?”

长安:“……一座地宫里。”

长安似乎是顿了顿,回答道:“曾经埋葬过洛阳的那座地宫里。你让洛阳带你们去吧,她熟悉那里的地形,事半功倍。”

简薇:“……”

直觉告诉简薇,要出事。

长安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犹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尊者,我求你信我一回。就让洛阳带你们去吧……她不会拒绝你的。”

……

阎罗殿。

鬼城受怨魂袭扰,长安带领着鬼差们在酆都中来来回回忙碌,浮罗大帝被迫回自己的诸天六宫养伤,平时就没什么人的判官殿一时更加冷清。

恍惚间,有人踩着落叶碎裂的簌簌声响,“吱呀”一声推开了判官殿的大门。

“……长安?”崔明微笑着放下手中的卷轴,眉眼疏朗开阔,看清眼前的人时却微微愣住了。

这人不是长安。

只一眼崔明就下了定论。

她,没错,是她。即使长安平时是个女装大佬,但这并不妨碍崔明准确地判断男女。

来人一身有些破旧的蓝色罗裙,头上戴着的步摇断了一个穗子,粉黛未施,但这完全不影响她逼人的美貌。

她一路行来如娇花照水,和崔明一般,是窄腰宽袖的南朝服饰,一举一动更有洛神之姿。

但崔明虽然是文职人员,却也闻到了她满身压抑尖锐的鬼气。

那人对着崔明笑了笑。崔明只觉得对着长安时犯的那一丝心悸更重了。

为何?为何……

他捂住自己的胸口,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强迫着自己不要去看这位来路不明的不速之客,却还是忍不住死死地盯住她的面庞。

“……崔郎呀。”她慢慢行来,似乎料到了崔明此时毫无反抗之力的反应。她在崔明身边坐下,指甲斑驳的手摸上他的脸颊,柔软却冰冷。

仿佛自言自语,却字字血泪地说,“我来赴你的约了。”

她的眼神明明是空洞的,崔明却从中读出了千言万语。

崔明登时愣住了。

不能呼吸的感觉渐渐褪去,崔明的胸口却愈加胀痛。他的心悸并没有停止,似悲似喜的情感撕扯着他的灵魂,像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一样。

他明明什么都不明白,却觉得,这一瞬间里天地失色。

即便这位姑娘是来要他的命……他大概也会心甘情愿地给她吧。

这么想着,崔明忽然笑了。

他们就这么坐着,彼此对自己的身份都没有丝毫的自觉。

似乎只要这么相对坐着,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了。

长安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对紧紧贴合的身影,指甲不知不觉扎入了掌心。

他早该知道的……无论他怎么做,都拆不散他们。他们是彼此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是知交更是爱侣,连忘川河的水都洗刷不去彼此灵魂之中的痕迹。

他一直都明白,却不肯承认自己输得可怜可笑。百年的执着,说开了,也就仅此而已。

但他还是高兴的。

撇去这一潭静水下的深流,这一幕远远看去,和百年前没有什么差别……仿佛不可预料的痛苦和伤痕,都回到了来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