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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养婿(135)+番外

她不确定自己中的是个什么毒,不清楚会不会突然毒发暴毙。她不想有遗憾,需得将话交代清楚才安心。

她征哥很执拗的,她知道。可她希望,若有朝一日自己不在这世间了,她心爱的儿郎依然可以好好地过活。

她原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只望自己在意的人们都能安然于温软红尘——

无论这红尘里是否还有她。

沐家人向来活得入世,家中世代不乏戎马之人,对生离死别之事心中是有底的,便是悲痛也不会长久困囿于其间。长歌当哭之后,总是能好好过下去的。

可贺征虽吃了沐家十年米粮,心性里到底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她不放心。

“闭嘴,不要说胡话,”这种交代后事般的叮嘱让贺征心如刀绞,硬声打断她后,哽了哽,才又缓了声气,“不爱听。”

“管你爱听不爱听,”她在他的颈侧轻轻咬了一记,察觉他周身蓦地紧绷,便调皮地轻笑出声,“若我死了,那你就将我留给你的所有痕迹都抹掉,这样才……”

这样你才能在心里腾出地方,等待另一个美好的姑娘走进去,你便可以好好过完你的一生。

“你还说?!”贺征咬牙硬声,眼中落下两滴从不轻弹的男儿泪,“想都别想,一粒渣子都不会还你。”

滚烫的泪珠砸在沐青霜的手背上,她愣了愣,慢慢抬起手指探向他的面颊:“诶你别哭啊!贺大将军不能这样,被人看到要笑话的……哎哎哎,你是狗子吗?咬我手指做什么,松口松口……”

贺征的齿关轻轻咬住她的指尖,威胁似地来回轻啮,口中却只尝到自己咸涩眼泪的滋味。

“你再胡说八道欺负人,信不信我将你一口口咬了吞肚子里去。”

呃,这话听起来真是……又恶心又吓人啊。沐青霜笑着拿下颚轻杵了他的肩窝,有气无力地隐了个呵欠:“好,那我不说。可你得答应,不管怎么样,你都好好的,嗯?”

贺征这才松了口,抿了抿唇,放柔了声调哄道:“乖乖的,别说话了。若是觉得累,就睡吧,不用撑着。不会让你有事的。”

要尽快回城,若皇后那里没有解药,赵旻府中一定有。

哪怕将甘陵郡王府掘地三尺,也要在中午之前找出解药。

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

沐青霜做了好长的梦。

在梦里,她似乎将过去的二十年重又活了一遍。

总角之年在利城的善堂破庙,病弱狼狈的小男孩匍匐在她脚边,眼神混沌地牵住她的裙角;在赫山讲武堂,人前冷淡漠然的少年,在她一声“征哥”之后,突然狼狈地捂住了鼻子;金凤台古道的河边,两个各自“心怀鬼胎”的少年少女避开同窗们躲在河畔巨石后,一个又一个笨拙青涩的亲吻;十五岁那年织了许久却难看至今的同心金腰带,还有在循化祖宅后山放下的那株忘忧萱草;循化街头痛哭失声的月下告别;

然后,在数年后的某个雪天,她心爱的少年,穿过战场烽烟,穿过漫长别离的时光,站在沐家祖宅的红砖大厝前的台阶下,眼中带着忐忑怯意,小声说,我回来了。

长长的梦境里,许多往事像跑马灯里的画片儿一般,悠然无声从眼前滑过。

这么多年,从利州到镐京,从年少轻狂到风华正茂,从总角相识到碧玉别离。

情窦初开时那些叫人啼笑皆非的作妖痴缠,不知天高地厚的惹是生非。

战火烽烟的艰难壮烈,家族式微的波云诡谲。

那套精心打造,却在多年后才送齐全的银镯银环银腰链,还有她十五岁那年没有送出去的同心锦腰带。

一颗颗小心翼翼送到她唇边的糖果,一次次炽热缠绵的拥抱与亲吻。

被偷偷藏了许多年的双生骨哨。

还有雁鸣山上的星夜下,贺大将军惊惧不安的男儿泪。

这么多年啊,哪怕在他俩天各一方的年月里,也从不曾真的将对方从心上抹去。

哪怕各自心中都有对方不能透彻明了的别扭与矫情,在对方眼里依旧是世间最好的那一位。

贺征,原来我们已经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真好啊。

即便梦境里是冰天雪地的场景,沐青霜的周身却始终暖洋洋。

梦里偶有伤感别离的画面重现,她心中却再无当年的悲切与自怜,惟有踏踏实实的笃定与满心期待的蜜意。

因为始终有熟悉的气息珍而重之地将她绵密包裹,让她觉得自己仿佛一颗蚌中之珠,被温柔裹覆,妥帖收藏。

沐青霜缓缓睁开惺忪睡眼,迷瞪着醒了片刻神,确认了自己是在镐京沐宅的寝房内。

她扭头一瞧,才终于明白自己周身的暖意从何而来。

贺征侧身睡在床榻外侧,右臂越过她身上的薄被,将她连人带被虚虚拥在身前。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总归有大亮天光透窗迤地,而贺征低垂的长睫下掩着淡淡乌青。

她轻轻笑了笑,正想伸手去拨他的睫毛玩,身畔的人倏地睁开了眼。

四目相接,贺征的眼尾渐渐泛红,唇畔却慵慵懒懒上扬。

“你睡太久……”吓到我了。

于疲惫半梦中惊醒后,见她无事,便乍然松开紧绷的心弦,这使贺征的嗓音里带着困倦累极之下特有的沉喑。

沙沙的,轻轻的,如温厚大掌抓着一把粗粝糖霜,轻柔甜蜜地在沐青霜耳畔摩挲搓揉,撒娇讨哄似的,格外招人。

沐青霜抻了纤长脖颈,在他眼角轻轻吻了一下,以唇替他拭去眼角隐隐水气。

她想,自己与这个人,往后还是会有争吵的吧?还是会有打打闹闹的吧?还是会有魔怔般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别扭与争执吧?

可是没有关系啊,人活一世,不正是因为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迂回曲折、对对错错、你来我往,才有了鲜活的喜怒哀乐,才成了让人流连沉醉的红尘浮生。

他们对彼此来说,是同样的珍贵。所以她最后总会让着他,而他,也一样。

“征哥,一起去长命百岁吧!”

“好。”

得到安抚的贺征噙笑拥着她坐起来,从床头小柜上取来半杯温热蜜水,喂给她润了喉,又将她喝剩下的小半杯一饮而尽。

沐青霜抿着唇哼哼笑着拖了他重新躺下,跟着就赖皮兮兮地就着薄被拱进他怀里,口中却恶人先告状地嘟嘟囔囔:“你这没脸没皮的家伙哪里来的?姑娘家的卧榻是可以随便上的吗?”

“童养婿么,自然是要给大小姐暖床的。”他沉声轻笑着,连人带被紧紧圈在胸前,低头轻轻吻了她的发顶,如获至宝。

沐青霜在他怀中闷声笑问:“我睡多久了?”

从她在雁鸣山的下山道上伏在贺征背上昏沉睡去后,她便沉入了绵长梦境,对时间的流逝毫无知觉,更不清楚后来发生的一切。

那夜贺征将她带回城后就直接进了内城。

彼时皇后已被武德帝下令暂扣于中宫,而赵絮与钟离瑛也已带人搜出了解药,正要往雁鸣山送去。

哪知沐青霜服下解药后并无醒转迹象,这使贺征险些疯魔。

若非太医官们多次探脉后立下生死状,称沐青霜“身体并无大碍,沉睡过久只是因早前与那药效抗衡太过损了元气,需多些时日在沉睡中自行养气”,贺征险些就失控到要不管不顾抓了皇后来试药了。

“太医官们说了,只是软筋迷香的效用,最多睡上一日一夜便该见好,”说起这个,贺征没好气地隔着被子在她身上拍了拍,“你居然大剌剌睡了三天!你知不知道这三天里……”

他本想与沐青霜细说这三天里自己有多担心。

还想告诉她这三天里发生了许多事。

例如雁鸣山一切安好,伪盛军残兵被尽数清剿;例如沐武岱在渡江之战前夜被人算计之事也有了头绪,眼下已移交大理寺正式查办,武德帝承诺待有结果便会为沐武岱正名;例如甘陵郡王府已被查封,赵旻被羁押于宗正寺监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