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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纳珠(105)

当马车刚刚停下,便有小厮摆放好过了锦缎的脚蹬。玉珠先下了马车时,看着祖母带着萧老爷王夫人和一干众人等候着自己,倒是颇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她也留意到,萧山并不在队列中,想来是听闻太尉跟来,故意规避了吧。

随后而下的太尉大人却对自己劳师动众很是坦然自若,单瞟了一眼萧家的门户,眉头微微一蹴,想必是不耐商户门面的寒酸,要知道就算是西北的富户,也终究是不及京城王侯的。

但是既然答应陪着这小妇办事,终究不能事事依着自己的规矩来。寒酸粗鄙的商门也是要入一入的。

除了萧老爷和夫人之外,其他的萧府里的人皆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太尉大人。

早先在他们的观念里,这太尉大人虽然出身高贵,想必是脑满肠肥的贪色模样,所以才被六姑娘的美色迷惑,一时神魂颠倒,竟然要迎娶一个下堂商户女。

可是现在,只见这下马车的男子高高的身量,长袖宽带,头发的鬓角编成细辫收拢到了白玉发冠里,修饰得脸型愈加棱角分明,浓眉凤眼,按理说是华贵的俊美之相,可是又总有股子说不出的凌厉威严之气。

就算是曾经见过太尉的王夫人,都忍不住再倒吸一口气,心内化解不开的便是:这不多言多语的老六究竟是如何结交下这等大魏的风云人物?

而跟着太尉的马车一同回来的还有五姑娘萧珍儿,她坐的马车跟在太尉马车的后面,此时也下了车,欢天喜地地唤着祖母爹娘,又跟自己的几个兄弟打着招呼。

可是哪有人有功夫搭理她,自是扒拉到一旁,恭请着太尉大人入内。

能停在商贾的府门前,已经是太尉的极限了。此时再看着萧家人阿谀奉承的脸,真叫他万分的不适,于是低低地对玉珠道:“快些办事,我就不进去了,说着复又上了马车里等候。”

只看得萧府人都呆愣住了,脸颊都是有些热辣辣的感觉。

玉珠其实也觉得有些头痛,若是可以,她是不想劳动太尉大人的尊驾,总好过现在这样他突然反悔掉脸子,要她来和稀泥抹平各自的面子。

“太尉大人偶感风寒,有些晕车不适,想要在车上睡一会,我们现自入府去吧。”

听了玉珠这么一说,众人只能讪讪入内。

玉珠瞧见府里是精心修饰过的,地上的毯子也是新铺的,这十有八九是为了接待太尉,无奈贵人多矫情,满府人的苦心又付之东流,倒叫她万分的不好意思。

当入了厅堂与众人寒暄着说了会话后,玉珠旧事重提,向祖母问询图稿。

萧祖母此番是存着修复与这养孙女的关系的。若是可以,与太尉攀上些交情是最好。

但是现在与太尉大人攀附交情的事情可以省一省了。那等人物,就是搬着梯子也把握不住脉门,满脸都是不好招惹的傲慢,只让人敬而远之。于是便让人带着玉珠小姐去了存放图稿的库房中,因为图稿甚多,玉珠一时也看不完,便请示了祖母要带回去细细看完,再给祖母送回。

这些图样虽然都是精致,但是萧家现在已无人钻研雕琢,萧老夫人也乐得送了人情,便慷慨地让玉珠都拿走了。

原本萧老爷要留着玉珠吃饭,可是想着自己府门前的马车里还有一个躺尸的,便也不好多留。只是殷切低嘱咐着她,一切自己多加小心,若是在高门里受了气,倒不如不要那些个荣华,自回西北便好。这里总是还有她的家人,凡事要想开,不要跟那些豪横之人硬碰硬。

玉珠当然知道养父所指何人。大约是太尉大人方才的傲慢又洗刷出了养父新的眼界,叫他甚是不放心自己以后在那等人物鼻息下生存的境遇。

当下只温言笑道:“请父亲放心,我自会照料好自己的。”

萧老爷听了却并不相信,小声道:“那是人倒是人模狗样的,就是架子太大,怎么会看得起我们这等子的小民?不大好相处啊!”

玉珠倒是认同养父的这些言语,那人的确是不大好相处,她其实也不敢耽搁太久,同萧老夫人定好了去抽检原矿的时间和流程后,便匆忙出府了。

饶是这样,太尉的脸色还是不虞:“怎么这般磨蹭?”

玉珠心知太尉爱饮醋想些没有来的,便温言解释道:“总要闲话家常……而且,大哥……也没在府上。”

尧暮野冷哼道:“我自然知道他不在府上,一早便命人通知了萧家人,清一清府门,让他们的大少爷先去别处公干了。不然还会叫你一人进了萧府?”

玉珠心知太尉向来我行我素,无奈叹了口气:“他们总归是我的家人,我自有分寸,还请太尉以后莫要自作主张。”

尧暮野大手一揽,将她抱入怀中道:“他们是劳甚子的家人?一个个嘴脸甚是市侩可憎,幸好我的珠珠出淤泥而不染,没有沾染了那等子粗鄙的俗气,以后若是无事,也不要与他们再来往。”

玉珠不想跟他一逞口舌之争,自是闭口不言。

因为太尉一早就存了不在萧府逗留的心思,所以早早给当地的官署打了招呼,命人送去米油柴草去了他在西北的行馆。而行馆的仆役们也早就整理好了院落房间恭迎主子。

玉珠再来此地,看着远山清脆,听着院落里清幽的鸟鸣,心内真是感慨万千,她当初在此地被太尉捏伤了手骨时,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再回来的一日。

行馆的温泉甚美,尧暮野颇有兴致的邀请佳人一同温泡,解一解旅途的劳乏。

玉珠自是苦笑着提醒太尉,自己刚刚发了烧,不适合泡澡,还请大人自便。

尧暮野对于照拂别人向来不太擅长,经玉珠提醒这才想起,只能略带遗憾自己去温泡去了。

玉珠在珏儿和行馆里侍女的服侍下,洗了手脚,略解了解酸乏后,便半躺在软塌上,叫珏打开了那几箱子的手稿,挨个仔细翻看了起来。

就如祖母所言,这书稿里大多是祖父的手迹。可是翻看了几箱后,玉珠还是比较出了三张与祖父字迹画风不甚相同的画稿。

与祖父用细描沟边的画法不同,这几张画稿看上去更加飘逸些,旁边的注释也是龙飞凤舞,正是父亲袁中越的笔迹。

其中一张写的是赠友人萧音居士。这箫音正是祖父的雅号,看来应该是二人切磋技艺时互相馈赠的画稿。

玉珠反复地看着这三张,又从自己的包裹里抽搐了卷宗里的图稿,反复的比较后,立刻发觉了其中的不妥之处——父亲袁中越从来不会在自己的手稿里直接提写了自己的性命。

宗师多乖僻!若是单靠题名才能叫人辨析出画者,该是何等庸俗无趣?所以父亲虽然不在画稿里题字,却会在画稿的右上角写上个若飞龙一般的“越”字的变形。

而陈年卷宗里的那画稿虽然也有个“越”,可是又在右下角的位置画蛇添足一般地郑重提写了“袁中越”三个大字,似乎是生怕有人不通路数,认不出这是大师袁中越的画稿一般。

玉珠看到这里,浑身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就像她预料的那般,父亲是不可能耗费心神,给一个毫无灵气,只做巫咒用的玉人画下精细的图稿的。

可是那满满父亲风格的玉人,还有这模仿得惟妙惟肖的画稿又会是何人精心伪造,一意栽赃给父亲的呢?

现在看来,父亲的蒙受不白之冤后,最大的利益既得者,便是那范青云!

而她之前所看到的那座玉山也足以证明,这世间若是有人能将父亲的作品模仿得惟妙惟肖,也只有父亲当年的得意弟子范青云了!

可是单单拿这两张画稿,直指里面的细微差距,是不足以给父亲翻案的,更难扳倒如今朝中的被圣上器重的高官范大人!

第98章

心事烦乱之间,也只能收拾了一下,将要紧的卷宗卷到一处,收好在自己的首饰匣子里。

有那么一颗,她觉得若与当年主理此案的太尉大人谈一谈,或许能有些眉目。

可是该如何问,又是个问题。太尉一向反感女子问政,若是她追问起当年之事,势必要牵扯出袁家乱党的旧案。

当年尧袁俩家的内斗,不亚于是深潭里两只蛟龙博弈,搅合得朝野不得安宁,斗输了的蛟龙,便一夕间被打下了无底深渊,被夺了手爪,抽出了龙筋,压在潭底化作一滩腐肉,容不得分毫的转世化身!

若是她轻言替父亲翻案,从而触发了这常年积蓄了烂肉的潭底,简直不用想就能嗅闻到太尉臭不可闻的脸。

这么一想,向他问询的念头就此打消了。

就在这时,太尉泡好了温泉,披散着长发,带着皂角的清香,穿着宽袍木屐进入室内。

当他进来时,便看到玉珠散乱着长发,跪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芭蕉叶子发呆。

太尉知道玉珠生得极美,可他原以为再美的人,也有看得生厌的一天。仔细算算,这个辈子除了娘亲和妹妹外,似乎再没有一个女子能如玉珠一般让他百看不厌。

就好比此刻,她黑发间微露的侧脸,被窗外的余晖打上了一层金芒,直让胶着在她的俏鼻樱唇间,怎么也移不开眼,可是此时的少女,又有种说不出的忧郁之感,竟然太尉生出一种钻入了她的心中,尽了解的她的想法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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