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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纳珠(11)

玉珠难得会被人说得有窘迫之感,只是这次的确是自己有些孟浪,不该盯着二少的脚看。

可是他的话却叫人难以回答,有不好得罪二少,便只说:“乃伟丈夫的脚。”

“哦?”二少挑了挑眉,“小姐之言,从何说起?”

“听闻夸父乃大神后土子孙,巨人族,脚掌硕大,善奔跑,是以能追云逐日。而二少征战西北,行军神速堪比夸父,是以二少的脚,乃伟丈夫的脚。”

尧暮野听了玉珠之言,倒是脸上浮现了些许的笑意:“听闻我那伶俐的侍女都被六小姐你驳斥得哑口无言,本是不信,如今一看,姑娘的口舌堪比春秋说客啊!一路走来,某听过西北官员士卿赞许无数,当属姑娘之言,最为悦耳动听。”

六姑娘听得尧少的话头不对,一时揣测不出他的用意,便也微微一笑不再言语,只待他开口陈诉留客之意。

第9章

尧少温泡好了两盏香茶后,单手挽着宽大的长袖,亲自执着一盏径自送到了玉珠的面前。

“西北虽然不产茶,可是这里善品者确实不少,滇川的红茶入了西北,又加入了一道蒸制工序,配以羊乳,竟然增加了一别样的甘甜滋味,当年我在兵营里时,便最爱这西北酥茶之味。”

尧少竟是这般平易近人,全然不见了早先在萧府门前厌恶商贾浊气的清高。

玉珠自然是有些受宠若惊,接过这茶,谢过了二少后,浅饮了一口,含笑道:“奴家虽然长在西北素日总是饮绿茶,竟不知这酥茶的美味,这一品酌,果然味道甚佳。”

有些女人的柔美,是从骨子里散溢出来的,六姑娘便是这样的人,那一口红茶被她含入口中,再轻轻咽下,两片绛唇若涂抹了上好的凝脂甘露一般,微微一抿间,粉红的舌尖在唇齿尖若蚌肉一般,羞怯地露出一点,又快速地收了回来。

这本是不经意的动作,可正是来得自然而不做作愈加的勾人心魂。

尧少端起茶盏,慢慢地喝着自己的那一杯,那一双眼却越过杯沿儿上方,目光晦暗不明地望着六姑娘那抹了光儿的一点绛红。

玉珠肯快便饮完了这小小的一盏,既然尧少还在品琢,她自不便打扰。既然不能低头检视着京城贵客的一双伟丈夫之脚,更不好去随便去看尧少通身贵体的曼妙,玉珠只好微微移动了下身子,在暖阁的软垫上微微侧身而坐。

可是当她侧过身子,打量这暖阁一角的摆架时,目光不由一凝,有些发愣地看着一尊檀木架上悬挂的一条玉带板。

受了皇室大族风气的影响,时人爱玉。男子腰带的带头通常用玉扣装饰。可是整条腰带都用玉的,却少之又少。一个是因为那玉腰带对佩戴者身材的要求甚高,大族皇室,终日酒宴,极少没有大肚子的。今日多食一盘酒肉,明日里那玉腰带便系不上了,若是编些丝绳扩展连接,又不甚美观,而且若是想要戴的舒适,更不能佩戴整块的玉板腰带了。

可是眼前的这条,却是采用了镂雕的技艺,玉板与玉板之间以挖空的玉环相连接,可以随着身形服帖变化,整个腰带不用半根丝绳连接。屋外此时夕阳正在西射,道道金光透过玉带的镂花,美得不似凡间之物……

这玉带,她见过,亲眼见过一双有力的大手一点点地将它雕琢出来……

“爹爹,这玉带甚美,给珠儿带可好?”

那个魁梧的男子闻言,笑着将她举起道:“珠儿的小腰都没有爹爹的胳膊粗,可能带上?”

这话逗得那时年幼的她咯咯直笑……

就她看得直了眼之际,尧二少终于也饮干了自己的那一杯,望着六姑娘侧影问道:“好看吗?”

这一次六姑娘回神得略慢了些,也没有问二少所问何物,脸色有些微白道:“尧少屋舍之物无一不雅,哪一样都好看……”

尧少脱了木屐,干脆盘腿坐在宽大的软椅上,宽大的衣袖舒展在两侧,眉眼不动,却添了几分冷硬道:“小姐口齿伶俐,能言善道,为何见到了你父亲的雕品,反而夸赞不出几句好的来?”

玉珠有些屏息,静默了一会后,俯身跪倒:“罪人之后袁玉珠见过二少。”

既然尧暮野说得这般的笃定,想必是派人详查的了。她的身世是隐藏不住的,当年父亲被搅入了袁党巫蛊乱宫的案件中,差一点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不过父亲那时身染恶疾,未及等到圣旨,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今圣上也算是个仁君,罪不及亡者,只罚没了袁中越的所有家产,尽数充公,这才保全了当时只有六岁的玉珠性命。

如今当年搅动风雨的事主就坐在眼前,玉珠也不知这位尧二少为何心血来潮,将自己打听得这般清楚,可是无论如何,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就是了。

见六姑娘俯身跪下,施以大礼,尧二少也不着急叫她起身,只淡淡道:“看来萧家的大胆,真是由来已久,罪人的女儿也敢收留,也难怪能雕出败笔的玉雕,嘲讽太后……当年你父亲没曾领旨受刑,萧家人可以代领了……”

尧少因为嗓子受伤的缘故,音量并不大,如同一旁香炉里的青烟一般,袅袅出口便消散了。可是听在六姑娘的耳中却是不寒而栗。

只因为坐在她面前的不是寻常的高门弟子,更是曾经朝中的太尉,如今依然隐身其后,执掌尧家大权的尧暮野。言语轻落,便是几十口的人命消逝。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罪及萧家……

“玉珠当年尚且年幼,萧家的不过是怜惜猫狗一般将我养大,然因为玉珠不堪,已经被逐出萧家,并改回袁姓,还请君上明辨,若是要惩处,也是玉珠一人领受,以免因为蝼蚁一般的女子而辱没了君上公正廉明的清誉……”玉珠俯跪在地上,说出这席话后,便静候着尧二少的发落。

尧二少垂着眼儿,看着那俯跪在地的女人,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可是那露出在衣领外的脖颈处隐隐有汗渍,可见说这番话时,着实是心内发了急。

而从方才这女子踏入暖阁以来,应该只有此时,这位甚是狡诈老熟的女子总算是泄露出心内的一点真实情绪。

他依然慢声道:“起身说话吧。”

玉珠不敢不听,站了起来,立在尧二少的身前,那一双若秋波的眼儿,因为心内的情绪,沾染了一层薄雾,显得更加水润闪动。

“听闻了姑娘的事迹,某深觉姑娘处事老道,倒不似个十六岁的小女子,自己往脸上涂抹葵花的花粉,借此接近温将军,更是心机缜密。这样聪慧的女子,虽然出身鄙薄,可是找寻个好丈夫还是不成问题的。可萧家却将你嫁给了个病痨,处处苛待于你这个养女,缘何你如今自顾不暇,却因为萧家满门的性命,而真心实意地发了急?”

玉珠抿了抿嘴,并没有诧异男人看出自己故意毁容的小计,可是被这男人一直居高临下的审视盘问,经犹如回到小时,感受到在书房被祖父检查书画功课时,被申斥笔力不足的困窘。

她轻吸了口气:“只因为求告无门,玉珠略施拙计,自然逃不出二少的法眼。可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玉珠只记得萧家对玉珠的恩德。至于您说的那些不好,又岂可用曾经领受的恩情来加减抵消?若是因为君上因为萧家收养玉珠的缘故,而降祸害了萧家,玉珠……真是罪重以极……”

尧二少一边听着一边眯着眼,道:“刘小姐之言甚妙。恩仇不可相抵消……却不知若是我看在小姐你苦苦哀求的情分上放过了萧家,免了他们在贡品上除了纰漏了的罪责,小姐能否铭记在下的这份恩情呢?”

玉珠能听的出,这尧少的话语里有回旋之意。事实上,自己也是因为摸不透这份尧少的脾气秉性而一时心内大乱。她如今听了这松口之意,心内顿时微微一松懈,同时有些懊恼的发现,这个男子当真是可恶以及,也不亏是浸染宦海已久的老油棍,从自己入了暖阁起,便一直在言语间刺探拿捏着自己的软处七寸。

不过身居高位者,都是喜欢掌控把握全局的。玉珠虽然心有懊恼,更是因为心沉尧二少千方百计拿捏自己的缘由,但依然适时露出惊喜的表情道:“若是尧二少肯如此,玉珠自当感恩铭记二少的恩情。”

尧暮野虽然知道这女子奸猾得很,可是看她此时脸上浮现出笑意,樱唇微启,露出洁白皓齿,竟是比方才矜持而做作的笑要更加的明媚动人,不由得让二少的眼儿又眯了眯。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玉珠的近前道:“你因为在脸上涂抹了毒花粉的缘故,除了脸上长了疹子外,对于与紫葵相克的檀香也变得敏感了些。而我身上的衣物恰好俱是熏染了檀香,所以小姐你才会被迷晕,因为怕小姐余毒未消,故而在见小姐前,在下沐浴更衣,也没有再穿熏染过香的外衣,衣衫不整了些,六小姐不会太过见怪吧?”

软硬兼施,恩威并重,这等拿捏人的伎俩,玉珠自问就算琢磨透了其中的精髓,恐怕也不如尧少这般运转自如。可总是要配合好了尧少的情致,当下微微红了脸道:“谢尧少的体贴……只是不知玉珠这等被休离出门的下堂之妇,该是如何感激尧少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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