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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玉纳珠(2)

当萧山入了院内,萧家的老祖宗正一下下敲打木鱼,略显无力的朝阳透过门窗的雕花投射进来,形成了昏暗不明的光晕。伴着香烛的扩散出的烟雾,隔绝成了死气沉沉的一隅。

在萧山低声问安后,萧老太太这才慢慢睁开了眼。她转身看着自己的长孙,萧山从父亲的手里接过萧家的担子已有三年,俊朗而斯文的模样愈加稳重。虽然萧家的祸事在即,却不见他有丝毫的惶色,当下老妇人微微点头道:“宠辱不惊,我的山儿愈加有当家人的样子了。”

萧山垂下头,沉声道:“我已经着人调查那玉爪有裂痕之事,经手这玉器的乃是店中的工匠老师傅古万仁。不过他许是畏罪,今儿竟然没去店铺,看那光景,应该是逃回老家避险去了。”

萧老夫人冷哼一声:“若不是知情的,怎么会脚底抹了油似的,溜得这般快,我萧家待他不薄,他的手艺也是出挑的,却不知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要来坏我萧家。可是,此番龙颜震怒,这番罪责便是要坐实在我萧家头上了……另外,我们萧家失手的事情,在这镇子里也是传得太快了……有些人,是别有居心,要对萧家下黑手啊!”

萧山低头接着道:“老祖宗不用太过焦虑,虽然皇帝降罪,可是圣上乃是明君,加之二妹的关系不会不分缘由,而且责问的圣旨毕竟还没有到玉石镇的地界,事情便还有转机……温将军正巧要来玉石镇游玩,明日,将军的车马就该到了……”

老太太眉间一直紧锁的皱纹,这时才见了几许舒展。她点了点头:“如今你是当家的,这等大事,自然是由你拿捏着做主。”说到此处,她微微停顿了下道,“……听说六丫头与王家解了婚书?”

萧山的头低得更低了些,恭谨地道:“是,不过毕竟是被王家下了休书,孙儿顾忌着旁人的闲言碎语,并没有让她马上回府,如今,她住在外院里,我让管家每个月给她支了五两银子度日。”

“五两,不算多啊……”

“老祖宗前些日子曾经说过各宅后院自当节俭度日,不得铺张,以免落人口实。所以给她五两度日,虽然少了些,可若是节俭得度,当是不愁米面的。”

老太太微微一下:“是呀,你虽然只给了她五两,可听说又送去了许多的衣物器具,加之你又跑得勤,应该是不缺什么……”

说到这,老夫人突然转了头,细细打量着自己英挺的孙儿,出声道:“听说她改回了袁姓?”

“是,孙儿以为她既然已经被王家休离,倒也不好再冠以萧姓,倒不如改回袁姓。”

老妇的眼儿冒着与她年龄不相称的精光,一字一句地说:“你让她改回袁姓,该不会是还动着将你的六妹收入你房里的心思吧?”

萧山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微微抬了起来,昔日冷峻的青年,如今全然是成熟男子的沉稳内敛了,就算祖母突然语出惊人,也丝毫未见慌张。

“老祖宗,孙儿做事自有分寸,绝不会玷污萧家名节分毫。只是现在萧家祸事近在眼前,这等儿女小事,您还是莫要操心得好。”

这话便是请老祖宗不要再问下去的意思。

萧老夫人知道自己这位孙儿甚深,看似恭谨谦卑的一个孩子,可是却是有主意的,当年家中长辈做主,将萧玉珠嫁入王家,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一般,这家里闹得乱成了一锅粥。眼看着这几年萧山慢慢断了心思,也娶妻收了心性,似乎快要忘了那段荒唐。可没成想,那六丫头竟然被王家休离了回来,这惦念了许久的念想,又眼巴巴地递送到了眼前,也难怪那萧山是要有所举动了……”

第2章

想到这,本就跪在经堂前一天的身子愈加倦怠乏力了。她一时也是与长孙无话可说,只是温言示意着他退下。

眼看着高大的青年转身离去,她才对自己身旁的婆子说:“一会去东院,跟景年屋里的说,六丫头虽然被休离了,那是他王家不识宝,虽然她如今改回了袁姓,可萧家的家谱并没有撤名,她总归是我们萧家养大的姑娘,也不好回来多时却不回府,老身打算今晚叫六丫头回来一起用饭,叫她准备着个六丫头爱吃的菜品,免得冷落了孩子的心肠。”

吩咐完这一切后,她又重新合拢了眼儿,慢慢地击打着眼前的木鱼……

老夫人的一句话,却是让东院有些鸡飞狗跳,忙乱成了一团。

萧山的母亲王夫人,这几日犯了头疼症,正勒着一条夹了棉儿的勒额,裹着锦被哼哼呀呀地倒卧在自己屋里的暖炕上,可听了婆子的话,本来病恹恹的身子活似刚出水的鲤鱼,一扑棱便挺了起来。胳膊支着暖炕的炕沿儿道:“你这婆子,是不是一路跑得风大闪了口舌?给我重新细细地说一遍,老祖宗真的让……她回来用饭?”

婆子无奈,只得再将老祖宗的话一五一十地再学了一遍。

王夫人伸着脖子听完后,目光登时变直,胳膊一软,重新倒回在了暖炕上,无力道:“知道了,你且回去吧!”

待婆子一出门,王夫人又似回光返照一般,再次挺身坐起,冲着暖炕一端的自家老爷道:“萧景年!你还有心思鼓捣那几件破茶壶!我们萧家这是又要引入祸水了!”

萧山的父亲,萧家的大老爷萧景年倒没有妻子那般的气急败坏,他正安坐在雕花的炕桌旁,翘着三绺美髯,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几件朱砂茶器,头也懒得抬起,哼了一声道:“总归着是要抄家,到时候树倒猢狲散,若是能保命,你我不知被流放到何处,这个宅院也不知是谁的了,甭说来了祸水,就是点着把火烧他个精光又有何妨?哎,只可惜我养了二十年的这几套茶山喽,也不知是要便宜给哪一个龟孙,他可要想着用热茶日日养壶才好……”

萧景年打小跟巷口江湖打把式卖艺的学了几套气功,虽然练了几日便荒废了,可养气的功夫也算是五岁开的蒙,放眼西北无人能及,就算火烧了眉毛,也不紧不慢唤人来灭火。

可是王夫人缺少了夫君这等自幼坚实的练气功底,本就忧心此事的她,一口气略喘不上来,真是有一头撞死在夫君面前的心思。

“都到了这步田地,你竟然还自顾着心疼破茶壶!我跟你说,就算我们萧家明日真的被抄家问斩!我也不准萧玉珠那等狐媚再登回我萧家的大门!”

听到这,萧景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茶壶重新放回到炕桌上,斜眼看了看自己的夫人道:“就算不念及玉珠是你的养女,那也总归是你二哥家的儿媳,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可是午时多吃了几块臭腐乳!”

王夫人习惯了自家夫君的嘲讽,不以为意地自当略过,只恨恨地说道:“当初见她也是乖巧的,这才将她许配给我的侄儿王昆,可是哪里想到她竟然这般不守妇道,搅合得我王家乌烟瘴气,现在被休了回来,就应该找个尼姑庵将头发给绞了!老太太这就是佛经读得多了,也太菩萨心肠,竟然叫她回来!”

她说得义愤填膺,一旁的萧老爷却不以为意,品琢了一口自己新沏的热茶后,冷哼了一声:“合计着,你给玉珠的是天地难求的好姻缘,被休了就是她不知好歹!那当初这般好事,怎么不见你给五丫头留着。那病怏怏的俏表哥稀罕得跟人参果似的,你们王家得多少年才能结出这么一个来,你当娘亲的,也不给自己的亲闺女留一口鲜嫩的……”

王夫人最听不得夫君跟自己顶嘴,见他嘲讽起自己病弱的侄子,当下中气一提,瞪圆了眼道:“萧景年,你不用跟我阴阳怪气的。当初为什么要急着嫁她,你又不是不清楚!非要她跟山儿闹出了什么丑事来,你这当爹的才脸上有光吗?再说让她嫁的是老祖宗!你这当爹的心疼六丫头,当初怎么不见你跟你娘这般的来劲儿?”

一提到老祖宗,萧老爷如捅了锥子的猪皮气囊,一下泄了气,便不再作声,只是一扭头,端着茶盘出了屋子,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王夫人气得倒在热炕上又辗转了几个来回,一看时辰也不早了,便长叹一口气,解了勒额起身了。

她还是个姑娘时,便是个要强、好张罗事情的。成婚后,自己的夫君又是满身的公子哥儿的习气,不大爱管事,王夫人更是从家里忙到了家外。

虽然满心的不愿,可是老祖宗发了话,她就得抖擞起精神,将这顿家宴办得圆满。

既然是家宴,重要的便是人团圆。王夫人一边命仆人准备晚餐,一边派人送信,将子女们叫回到东院里。

她一共生育了六个子女,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凑成了三个“好”字。只不过当初女儿老六出生的时候不幸夭折了,所以健健全全长大的,只有五个。

后来老太爷的忘年交,当世的玉雕大师袁中越不幸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玉珠。老太爷便做主,让自己的儿子萧景年收养了当时只有六岁的玉珠,同时补下了萧家大房早夭老六的空缺,也算是给死去的六丫头积下了一份阴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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