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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6)

最重要的,这白圭实在是与他师出同门,同出自鬼谷,都是那人点头认可,赐下名姓的弟子。彼此的底细都清楚得很。

当下庞涓正了正自己略显凌乱的衣冠,抱拳道:“白相为何拦住庞某的车马,可是有何赐教?”

白圭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不敢赐教,只是有些私话要说与将军听,所以在此恭候多时。不知将军可否屏退车夫随从,让他们退避几尺,容我说上几句?”

庞涓挑了挑眉,当初那人派来魏国的弟子不止数十人,可是最后在朝堂站稳的却只有他与这白圭二人。可见这位平日里温吞斯文的白相是些真本事的。不同于其他的同门隔三差五来与自己攀附交情,这位白圭一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与自己保持着有礼有度的距离。除了公务上的往来,私下里甚至没有一同饮酒赏乐之时。这种识趣,让庞涓很是欣赏,竟没有向对付其他同门那般,将他寻个由头排挤出魏宫前庭。

如今一向识趣的人突然拦住自己的车马,必定是有些深意。不由得心内微沉,定定地看了他半晌道:“庞某有要务在身,若不是公务,还请改日再续。”

这番便是生生地拒绝了,可是一向谦和的白相今日却是寸土不让,依然立在马车前道:“庞师弟这么繁忙,可是因为遇到了谷中的故人?正好我也是因她而来,倒可以二事并归一处,与庞师弟一起解决了。”

庞涓沉着脸说:”怎么解决?”

“自然是物归原主,她虽是贱奴,不是什么金玉之人,可是恩师一向习惯了她做的汤羹味道,日常的起居照拂,一时短少不得,既然庞师弟已经救她出宫,余下的事情便交给我来处置吧……”

庞涓自当了魏国的将军以来,一路春风得意,正是年少恣意时,骤然被人顶撞,就算他贵为一国之相爷难以抚平心内的恼意。当下冷冷道:“白相从不提及你我二人的同门之谊,今日却说出‘师弟’二字,可是在要挟庞某什么?”

白圭微微苦笑道:“喊这一声,不是妄想压庞将军你一头,实在是你我同门苦修不易,我不忍看你一步行将走错,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啊!”

庞涓生平最听不得一个“输”字,不由得张扬的大笑道:“白圭,你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今日竟说起糊涂话来了?虽然我敬他为恩师,但如今他是山野之人,而我为魏国将军,不可同日而语。他这般委托你贸贸然来阻拦车马,实在是太过儿戏!

再说不过是个贱奴而已,恩师他便这般的小气?凭借着我之前提恩师的劳碌奔波,就算是开口要了这奴儿,他老人家还忍心拒绝不成?”

白圭闻听此眼,倒是深深地抬头望了立在马车上的青年一眼,淡淡地说道:“师弟离谷太久,忘了恩师是何等样的人了?你真的以为,出了山谷便可以不敬恩师了?难道你从没有想过,为何你能在与秦军一役中侥幸得胜吗?”

☆、第6章

这话正捅在了庞大将军碰不得的逆鳞之上。因为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那次与秦的对战中,有多少次自己辎重粮草殆尽时,便能如及时雨一般,得到路过的名不见经传的商贾资助。

而在最后的那一战中,更是有自己的同门师弟连夜送来秦军排布兵马的密图,让他能窥得先机一举得胜,从此名扬天下……

可是对隐居幕后的那人的感激,随着时间的前移在庞涓的心里开始慢慢起了变化。

事后庞涓想了又想,总是觉得不对,反复推演着当时的战况,只觉得当时若是没人相助,自己固然狼狈些,但也不致于落败。可那人且偏偏出手,让自己被动地承受这份深重的恩师之情。更让自己原本无懈可击的胜利参杂了舞弊的阴霾。

每每思及到这,庞涓总是有种活吞了苍蝇般的恶心之感,又深深的觉得自己虽然离开了那云梦山,可是那双习惯了操纵的大手却还在强制地绑缚着自己身上的绳索,牢牢操纵一切。

这般反复的去想,原本不确定的事情愈加确凿无疑。对恩师的尊敬也慢慢变成了急于摆脱的厌弃。此时听白圭再提起,登时肝火上升,两眼冒出杀机,大掌不受控地紧握住了马车一侧的长枪,似乎若白相再妄言一句,便要让他血溅五步。

白圭向来善于常言观色,见到庞涓面露不善,心内暗自叹气,看来单凭恩师的名头是难以压制住这位在魏国蒸蒸日上的年轻将军了。

他没有再劝说下去,只是扬声对马车里的人道:“还请莘姑娘照拂好自己,莫要太过妄为,因为你的擅自出走,恩师他老人家……不太高兴。”

马车里却是一片沉静,车里的人似乎没有兴致回话。

显然车内丽姝的无动于衷大大取悦了庞涓,他英俊的脸上微微闪出得意的笑容,斜眼望向白圭。

白圭倒是沉稳得很,丝毫没有被人冷落的尴尬,他毕恭毕敬地对庞涓施礼道:“话既然已经带到,那就不再打扰将军的公干了。”说完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上车之后,便汇入到了巷外的车流中,慢慢驶去了。

庞涓没想到白圭这般兴师动众,却突然便打了退堂鼓,倒叫他紧握的铁拳有无处挥击之感。

懒得再多想,他转身撩开了帘子想要回到马车里,可是就在帘子撩起的刹那,他清楚地看到莘奴那张绝艳的小脸竟是煞白一片,一双大眼里分明是来不及掩饰的仓皇。

想起两年前出逃时她受到的责罚,也难怪现在她只听闻了那人的动向,便吓得如惊弓之鸟。丽姝偶尔闪现的柔弱,让一向铁石心肠的庞涓也不仅柔软了一下,当下坐过去揽着她的肩膀道:“莫怕,有我呢,他王诩就算再手眼通天,也伸不到我的身边来……一会回府,你且休息一下,可想要吃什么?我让庖厨为你烹炙。”

莘奴似乎被他揽过的手臂惊醒,从自己臆想的噩梦里收回了心神,收起了脸上的无措仓皇后,幽幽地望着庞涓道:“你倒是胆大,这般一口回绝,难道……不怕他吗?”

庞涓显然是被她的话逗笑了,心道:到底是妇人一个,就算有些才学,也不如男儿弘毅。

于是刻意宽慰道:“为何要怕他?我已经非昔日的黄口小儿,他虽然有些才学,当得起人师,可是,为人品性照比你的父亲差得远了。若是莘子犹在,岂会如他一般,培养出学生却如牲畜一般供他驱使?可是世人愚钝,压根不知云梦山的谷主已然易主,任他借用你父亲鬼谷子的名义招摇于世,广收门徒,若是相安无事,我也算敬他为我恩师一场,给他在云梦山的一份逍遥自在,若是自不量力,终有我铁蹄踏平鬼谷的一天!”

这番豪言壮语总算是让莘奴的脸上露出了笑意,可惜那笑却丝毫未爬上眼角,竟带着几分怜悯看着眼前春风得意的青年……

是啊,这庞涓虽然是少年便投奔入了鬼谷,却并不是那人心内得意的弟子。只不过这庞氏天生野心勃勃,为人上进,最后总算是得了他的青睐,得以赏赐名姓出山扬名立万。既然不是心仪的弟子,怎么会知那人手中细密的铁网,雷霆的手段?所以才会吐出这等无知失了分寸的话来吧?

就在这时,马车已经回到了庞府,庞涓兴致勃勃地将莘奴抱下了马车,也不顾一旁奴仆的侧目,径自将她抱入了自己卧房中。然后亲自除下她的鞋子,抚摸着那细嫩白皙的脚掌,略带不怀好意道:“今日又是爬梁钻窗,又是翻墙,一定疲累得很,我命人备下热汤,一起沐浴可好?”

莘奴却并没有躲闭他造次的手掌,更没有如他所愿露出娇羞神色,只是淡淡地说道:“庞将军还是更衣吧,想必过不了多久便有宫中要务劳烦将军了。”

庞涓听得一愣,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有人急匆匆前来通禀:“将军,大王着人前来召唤将军入宫,听说有赵韩二国的使臣也入宫,有要事等您商量……”

庞涓不禁诧异地望向了莘奴,可是屋外再次传来召唤,原来魏王竟然一连派出三拨人前来召唤庞涓,内里的急切不禁让人侧目愕然。

庞涓顾不得耽搁,也来不及询问莘奴,最后竟是连便服都没有来得及换便匆匆入宫去了。

不一会,便有庞涓临行前嘱咐的婢女为莘奴送来了饭食。

这庞涓看来果然是很得魏王的恩宠,自己又是有些门路,饭食竟然比魏宫中的还精致了许多。漆碗里盛装的不是常见的粟,而是不多产的稻米,大块的狗肉也散发着阵阵香气。鳖汤也浓郁得很。至于脍更是美味异常。

不过一样器具却让莘奴定住了眼神。只见在满桌的漆器里,一只小小的黑色薄底双耳锅盖着杉木的盖子,怪异的模样愈加引人注意。

莘奴死死地盯着那双耳锅不同寻常的质地,慢慢地伸手打开了盖子,只见那锅里是一片翠绿的颜色,切成丝的鲜美蘑菇搭配细腻的鹿肉搭配上满山寻常可见的芥菜,那叶子不像烹出来的,失去了翠绿,看上去油亮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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