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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96)

可是这般一来,大半都流到了脖颈里,并没有饮下许多,倒是累得莘奴纤瘦的手臂开始微微打晃。

那紧闭了半响的蚌壳,终于启开了一条缝隙,张口饮下了半口汤,饮下后冷冷道:“盐放得太多……”

莘奴连忙道:“下次我做,不会做得太咸……”

于是莘奴生平第一次发自内心的柔声细语地哄着他饮下了半碗温汤后,眼看着他似乎因为身体难而食不下饭,倒也没有勉强。只给他留下了食盒。

同时临走的时候,又给那看管的几个狱卒各塞了金,交代他们莫要为难那王诩,吃喝冷暖关照仔细了后,才出了监牢回转了府宅。

回府后,她命瑛姑去城中的书局买来大魏的律法仔细地读了一遍,发现若有重罪者,可得魏王赦免。

可是这一条实施起来也颇有些难度。叫魏王如何改王令赦免了王诩的死罪?。

从邺城奔赴大梁,算一算路程,来回需要三日的时间。

莘奴不敢耽搁,叫人备好车马准备亲自前往大梁面见父王。瑛娘听了莘奴的吩咐,面露难色道:“姬要知这一路路途遥远,加之车马颠簸……您这身子可是承受不住的啊!”

可是人命关天,若是耽搁了些时间,莘奴也没有把握是不是能救得下那个该死的男人。于是只让瑛娘莫要担心,她自有分寸。

而廉伊在一旁默默无语,只是阴着脸吩咐着随从准备好物品及带好刀剑。如今邺城之外满是逃亡的边民,谁也说不好这一路究竟要发生些什么。

可是马车出了邺城还没有行驶半日的时候,便迎面遇到了魏王亲派来的信使。那信使乃是魏王身边的近臣,早先曾经在邺城之郊,见过用花海拦路的少年廉伊。

所以半路看见了坐在马背上的廉伊时,便急急揽住了缰绳。

原来因为与楚议和,魏王离开了大梁,就在距离邺城不远的云城。此番他命人传信给莘奴,便是想要再临走时,与莘奴父女见上一面。

当莘奴面见魏王时,只不过月余未见,魏王竟然两鬓斑白,一下子又颓老了几岁。

身居高位的男人,都是有着一股子气场支撑,可是现在魏王因为国势的日渐衰微,渐渐露出颓丧的疲态。眼角骤然多出的深刻的皱纹倒是让昔日威严的王者,多出了几分老人一般慈祥的无害之感。

莘奴面前了父王,简单地寒暄了她的近况后,便单刀直入地提出了自己恳求:“我有一请求,不知父王是否能应允……”

魏王和蔼地道:“你是本王的女儿,有什么请求不能跟父亲提?只管说,本王一定满足你。”

莘奴低声道:“王诩已经落网,本该立即处死,可是……女儿想请您赦免了他的死罪。”

因为莘奴跪伏在地,自然看不到魏王因为她这话,面色骤然轻松起来。魏王愈加和蔼地问:“你不是极恨那王诩,为何现在却来请求赦免?”

莘奴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王诩虽然心思恶毒,但是他的弟子遍布天下。此番父王下令处死她,虽是他恶贯满盈,然而若是被有心人传到了天下不知情的百姓耳中,父王岂不是成了不敬贤才,暴虐的国君?为了这样一个竖子而玷污了父王的英名实在是不值当。说以我恳请父王三思,赦免了他吧。”

说完这句后,莘奴抬头望向了魏王。

只见魏王沉吟了一会道:“你不愧是读过书的女子,见识比后宫那些争风吃醋的女子要长远很多,王诩的确是杀不得的……”

他又沉吟了一会,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往事,好半天才咬牙切齿道:“那等肆意妄为之人,就算是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魏国的刑罚是先祖魏文帝所制,规定得很清楚;重罪者虽可免除死罪,但要贬斥为奴,刺身烙印!

既然那王诩杀不得,那么就贬他为奴……正可入你的府中!昔日他不敬王女,今日便叫他也尝一尝为奴的滋味!”

莘奴听道这,不由得一愣,正要开口回绝,却被魏王打断:“行了,不要再说那竖子的事情了,本王一会还要再见一见楚国的来使,你却陪本王用餐吧。”

莘奴原本听寺人说,王不知什么缘故,已经有三天茶饭不思了。可这一餐也许是有莘奴陪伴的缘故,魏王吃得甚是愉快,连食了三碗美羹,吃得专注的样子活脱有齐国饥民的风采,叫莘奴一时不好插话。

食完饭后,魏王便去会见楚使去了。莘奴无奈,只能先出了行宫,可是第二天,魏王就转回了大梁,不得再见莘奴。

回去的一路上,莘奴的思绪烦乱极了。

虽然救下了王诩,可是贬斥他为奴……这简直是要了那骄傲男子的性命……

可是想到叫王诩为奴……不知为何,想到这一关卡,莘奴的心内涌起一股抑制不住的快意……

她果真不是莘子的女儿,离得他期许的那个内心贤德良善的淑女,愈来愈加遥远。

等她回到邺城时,已经是三日之后,显然传递王命的快马比她的马车要快上许多。

当她回到邺城,不及休息便来到监狱探望王诩时,只见那男人被绑缚在刑椅之上,袒露着光洁的后背,而一块烧红的烙铁被一个彪形大汉立在手中,下一刻,毫不不留情地按向了他的肩头。而男人只是紧握双拳,死死地低下了头。

这一幕对于莘奴来说是何其眼熟?当烙铁按压在皮肤上立刻发出刺耳的撕拉声,鼻息间顿时弥漫起烫烙皮肉的焦糊味,那被烙的男子倒是没有发出半丝声响,可莘奴却被眼前的一切,勾起了陈旧的痛楚回忆,眼前一黑,在一旁瑛娘的惊叫声里晕了过去。

☆、第96章

可是就算晕死过去,那种燎烧猪皮一般的焦糊味依然萦绕在鼻间。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那惊魂的一夜,男人瞪着被抓捕回来的她,喝过酒而赤红的眼如同恶魔。他冷酷地命工匠备好了刻字烙铁,当赤红的烙铁印在了自己的肩头,虽然极快地便移开了,可是依然疼得人眼眶欲裂。

她挣开了按压自己的手,疯了似地扑向那个刚刚伤害她的男人,用自己的手朝着他的脸上身上狠狠地抓挠。

在以前的记忆中,那一刻的男人一直被莘奴有意无意地记成冷酷无情的表情,像看着被烙了印的牲畜一般,望着自己。

可是这一次,许是刚刚看到的情形太过触目而逼真,竟是将早已经下意识忘掉的记忆尽数翻找了回来。当自己发了疯地大声哭喊时,那个本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似乎是刚刚从一场可怖的梦境里醒转了过来,幡然醒悟般地扔掉了手里的烙铁,紧紧地抱住了大哭着的她,嘴里喃喃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方才醉了……”

而她喊的又是什么?

“王诩,你是我这辈子最痛恨的人!”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在朦胧的泪眼中,似乎看到男人的表情痛苦极了,仿佛那一句话也如烙铁般印在了他的胸口上……

梦境是繁杂而无序的,当莘奴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府宅的卧房里了。

瑛娘贴心地小巾帕沾取了醒脑的药汁轻放在她的额头处,这药汁不仅醒脑而且凝神,最适合惊厥的病患。

所以当莘奴倒卧在床榻上又缓了半天,虽然做了半天的噩梦,却并没有觉得头痛,倒是有种紧张多日后,骤然一松的舒缓之感。

她想起了昏厥前的那一幕,有些似幻非幻,记得当年被他烙印后,有好几个夜晚她都是流泪不眠,祷告上苍,总有一日,她要将这烙身之痛加诸十倍还于王诩。

那等幼稚的祷告,最后莫说神明,就算是长大后的自己也是不大相信的,那般城府的男子,岂有俯首于他人面前为奴的一天?

可没想到,这祷告竟然有成真的一天。

可是幻梦成真后,却没有半点惊喜之感,有的只是一种说不出的倦意和迟钝。

莘奴又躺了一会,才问询一旁替她搓手按揉穴位的瑛娘:“……那囚犯现在怎样?”

瑛娘轻声道:“烙印落了奴籍后,那人就痛晕了过去。邺城令说是奉了魏王之命,要将他填入姬的府宅,于是他被兵卒押运到了府上……

可是廉伊大人许是因为怕现在战乱,府上人口太多,难免浪费粮食,当场是要将他送到人市上用两串圜钱的价钱贱卖了。不过我看姬对这囚犯甚是关切,斗胆拦了下来。现在他被廉伊锁在了院后的柴房里,等着姬醒后再发落。”

莘奴听后微微叹了口气,直觉得还是廉伊体贴懂她。

若是那人被廉伊卖了,她倒是可以精心无事了,毕竟自己已经尽了人力,保存住了他的性命,至于被他人买走,只能感叹造化弄人,需要鬼谷夫子去人市里遇劫历练一番。

可是现在人就在自己府上的柴房里,如同狗皮膏药一般,一时难以甩掉,竟不能心安理得地安躺着了。于是她又躺了一会,轻轻抚摸着小腹,待得气力恢复了些,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换穿了衣服后,慢慢踱向了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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