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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07)

“你知道吧?那边的兄弟,我本来是叫过去保护你家人的,现在我也不是很想动手,”时湛阳缓缓道,“这种手段太低级,我会鄙视我自己的。所以希望秦医生帮帮我啊,我们——各得其所。”

“如果我说了,”老头哽咽道,“如果我说了,你就会从江口组手里……继续保护他们?”

“这要看谁动手快吧,我的耐心有限呀,你快一点说,当然要说准确的,真实的,我弟弟的心脏快一点恢复健康,那你就快一点和家人团聚,在这之前,江口组去杀他们,我去拦,花钱出力都是我,成不成功就不保证了,”时湛阳随意摆弄着那只黑屏的手机,他从不做夸夸其谈的承诺,“如果你说得太慢,或者还是不说,那他们必死。”

“你……”

“你跪下求我的话,我也可以试试把尸体抢过来,让你好好看看小孙子长得像谁,免得被他们挖空了卖器官。”

老头的五官都像是枯萎了,迅速地灰败下去,“……你是人吗?你……你还是人?你妈的,你们都一样,都是一样的!”

时湛阳没有耐心听他絮絮叨叨地抱怨,扬起手,准确地把手机掼到他脸上,“一样吗?我也不知道了,你干脆打电话报警,最好哭几声,说你被绑架了!试试把我和江口理纱子都弄进去,让警察看看到底一不一样。”

老头被砸得鼻孔冒血,他不敢报警,他被绑得四肢麻木,连那手机都不敢低头去看一眼。

“不报吗?”时湛阳轻笑,“我给你机会了啊。你以后想报再找我咯。”

“我家小云……他只是个孩子,十岁不到……你们时家一向不是,一向不是自称仁义,自称道德……”

“什么?你剖开一个七岁小孩的心脏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时湛阳大声冷笑,“哈,这话真好听啊,他还只是个孩子!江口组给你塞的黑钱可真够仁义,真够道德!”

秦医生已然老泪纵横。

时湛阳笔直地盯着他,又道:“他那么小,他的心脏是不是像颗鸡蛋一样,你们随便一捏就碎,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等需要用了,动动手打破取东西就可以了?”意识到自己居然也在迅速地濒临失控,他又猛吸了几口辛辣刺鼻的烟气,头脑好比被冰水过了一通,声音也低下来,“可他以为是自己生了病,以为那是在救他呢,你是白衣天使。他到现在还记得你的好,说你是他那个好祖母的朋友,昨天晚上快睡着了,他还问我说,等找到你,可不可以请你回我们家吃顿饭。”

“对不起,对不起……”秦医生像沙滩上的死鱼一样大张着嘴,浑浊的眼珠涣散着,“我没有想好,时先生,再给我一点时间……”

时湛阳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嫌恶地蹙起眉,“秦医生啊,还记得你的左耳是怎么回事吗?你给四代目江口大和做瓣膜手术,成功了,还是被打掉一只耳朵,因为你在答应他们搬家之前犹豫了很久,”顿了顿,他又道,“我不会和江口组一样言而无信,但我给你的时间,同样有限。”

说罢时湛阳便转着轮椅往门口去了,身后是秦医生介于抽泣和干呕之间的呜咽声,他懒得再回头。有人给他开门,也有人推上他的轮椅,时湛阳整了整衣襟,嘱咐八仔领头在屋里把人守好,叫上邵三几个跟他一同赴宴。

“几点了?”在靠窗的走廊中,他看着外面一片深碧。

“差八分钟十二点,江口理纱子已经到了,”邵三给他递苏打水,“老大,你的手表……”

“嗯?”

“被、被偷了?还是掉在哪里了?”

时湛阳恍然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阳光带着真实的温度照在他的身上,他第无数次为这个老部下的智商感到忧虑,又忽然想到,邱十里早晨戴表的样子,这人并未看到。

“送给你嫂子啦,”他招呼邵三弯腰,低声道,“最近总是惹他生气。”

第五十二章

约好的那间土耳其餐厅开在一片甲板上,此时正好朝向阳面,零零散散地摆了十几张雪白的圆桌,多数都是空无一人的,只有最中央的那一张不是。

江口理纱子就坐在那里,纯黑的高领毛衣裙,外面披着一件米白的宽肩大衣,长而密的大波浪卷绾成一个高马尾,随着她起立的动作微微地晃。

“真的是你,表哥。”理纱子道。

邵三把时湛阳推到桌前,往桌上放了个老式玻璃沙漏,冲时湛阳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他一出去,入口处的铁皮门就关上了,厨子和侍应同样不在,于是这甲板上只剩两人。

“江口小姐,好久不见。”时湛阳也说日语,起身和理纱子握手,握过之后,两人便各自坐回小圆桌的两侧。满桌酒菜之间,理纱子用余光瞧着那只底部已经积了浅浅一层乌黑细沙的沙漏——这是他们江口组的物件,这也是他们江口组谈事的规矩,只适用于一对一的“君子之谈”,每当上层玻璃球中的沙子流尽,手上的事情也必须确定出一个结果——否则双方就只能在当天拼出个你死我活了。

此类极道意味太足的陈旧习惯,有时能够有效避免拖沓扯皮,有时却太过极端,以至于显得多此一举。江口理纱子本来没有这个打算,把气氛弄得那么紧张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未曾想到时湛阳竟替她做了。

粗略估计,此沙漏最多运行半个小时——时湛阳竟一做就做得这么绝。

“表哥是准备直接杀我吗?”理纱子笑道,叉了块哈密瓜,小口咬了一角。

“你准备杀我吗?”时湛阳也笑。

“我做不到。表哥把我带的人都杀完了,这就当是我们之间的一次……家庭小聚。我是一个人来的。”

“我也是。”时湛阳垂下眼睫,仔细剪掉雪茄帽,这一刀,他剪得完美,接着他缓缓地把它点燃,缓缓地吸上第一口。

沙漏底部又积得厚了一层,理纱子无法保持他这般悠闲,“这只打火机……”她望着那金属表面上雄狮熠熠闪光的鬃毛,“您从好多年前就在用。”

“嗯。”时湛阳把火机收回内侧衣袋。

“是ナナ小弟送的?”

“听说你们一直在找他啊,”时湛阳反问,“单单这一年,算上匿名的,江口组给他发过十四封邮件,四十二个电话,几百条消息,对吧。”

理纱子稳住手腕抿了口峡山绿茶,“啊……原来表哥全都知道,难怪我家小弟一次也没有收到。我还一直在想,他是有多恨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句回应也不肯给我?”

时湛阳眯起眼,“你说你是他的姐姐。”

理纱子颔首,“他是我们江口组的人。”

“他的确是恨你的,他恨整个‘你们江口组’。”

理纱子眼圈刹那间就红了,捂住嘴,低着头,她效率倒是挺高,腮上紧跟着挂起细细的眼泪。

时湛阳一脸发愁的样子,“为什么哭呢?”

“我的哥哥已经过世了,丈夫进了监狱,两只手都废掉,我们江口组现在……的确什么都不是呀,”理纱子抬脸笑了笑,“表哥,我当然要来找您哭。”

时湛阳柔声道:“江口雀不是你自己动手杀的吗?当年你还找我父亲借了人手。”

理纱子就像是没听见这句话,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多难堪多站不住脚,她总能把自己要说的那些倾倒出去,她素来将此归为自己的一种优势,“我只剩这一个弟弟,”她口气坚决,仿佛一身磊落,“虹生是我的弟弟。”

“是吗?作为你的家人,江口虹生已经死了。”

理纱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的目光又撞见那只沙漏,流完了至少两成。

时湛阳接着说道:“他就死在出生之后的第三天凌晨,死在令堂手里,和他抢了令堂丈夫的母亲一起。不选在怀孕的时候杀害,是因为令堂认为那样不够解恨,一尸两命哪有依次解决痛快啊,令堂好像还在他面前剥了他母亲的皮,钉在一个狗窝的屋顶上。”顿了一下,他盯着理纱子用力吸烟,又道,“幸好人一般记不住自己婴儿时期看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