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谋杀始于夏日(110)

他必须把手上的事做完,在他应坐的位置上,以他理所应当的身份,他这一角出现松动那整堆乱七八糟都得塌。固然,归根结底,他的确也是愤怒的,他恨怎么就没有人发现,怎么就没有人去拦一拦邱十里,不要让人上那个露台。

他也恨自己粗心大意,居然就从头到尾没有发现,看来蠢的是他自己!

“江口理纱子跟过来了,二十步远……”邵三正在耳边小声提醒。

“我知道。说晚了。”时湛阳并不回头看她,只把枪口抵上邵三的后腰。

邵三紧紧闭上嘴,站直了也不躲,就深低着头钉死在那儿,“开门!”时湛阳顶着他往前,两步到了门口,门一下子打开,里面的人早就在屏息等着了,八仔把圆眼睛瞪得巨大,直挺挺地站在最前面。

时湛阳不紧不慢地给手枪上膛,咔嗒一声,响动很脆,邵三还是不动,其余伙计闻声则哗地一下全部跪倒在地。理纱子的脚步声也停了下来。

“跪?喜欢跪是吗?废物才他妈给人下跪!”时湛阳突然猛锤那把腰杆,专心致志的,用的却是枪托,有骨头发出的声响,至少是错位了,邵三一个趔趄扑下去,双手撑着地板才跪稳。时湛阳则把手枪摔在地上,“都给我起来!”

有句话没说出口,他绝不让自己的人在江口组面前下跪,要是说了,反而会显得他没这么愤怒。

伙计个个麻利地爬了起来,邵三不行,断了腰他就软成了泥,八仔就去扶他,攥着他的腕子隐隐发抖。

他们谁也没见过老大这样发火。

“让他自己站,”时湛阳招招手,“八仔,你过来。”

八仔老老实实地走近,弯腰站好,时湛阳捏着他的下巴把他拽到面前,“你也是个高纯度废物吧,看个老头子,你都能让他咬舌,”时湛阳笑出了声,“我佩服,我很佩服。”

八仔本就有点口吃,嗫嚅着道歉的话,他觉得自己八成会被捏碎下巴,他觉得自己活该,可时湛阳却忽然放开了他。

“还是江口小姐的手段太厉害!”时湛阳转过脸,终于看向理纱子的方向,“怎么让人连死都不怕,只怕说出真话呢?”

江口理纱子单手扶墙,缓缓走近,“表哥,给我五分钟。”

时湛阳道:“两分钟。”

时湛阳又体贴道:“你不用进去了,在外面和他通电话就好。不是很方便吗?说你把他家人都放了就好,还不用怕我在屋里用卡宾枪指你。”

江口理纱子语塞,有所犹豫,时湛阳就看着她犹豫,也就是在她犹豫的这十几秒里,另一串脚步声从这空寂走廊的另一端靠近,踩得很重,很沉稳,似乎没被这边的阵势吓到。

时湛阳顿时头痛,他烦得要命,事先排了不少人守在两端,就是为了闲人勿扰,这会儿却不知哪路大仙驾到。难道是他真的错了,用的人都实在太蠢,一个人就能撂倒?

结果证明不是。

“我来吧。”来人说道。

围在时湛阳周身的人墙散开一角,时湛阳错身去看,是邱十里。假发摘了,妆也卸了,他换上男装,一看就穿得很匆忙,衬衫上全是褶子,尺码也不太对,是时湛阳的。

时湛阳想到,他并没有带足行头上船。

邱十里笔直地走,路过江口理纱子,没有投去一眼,伙计们都提着口气给他让路,他来到时湛阳跟前。“兄上,我两分钟不行,我需要二十分钟,”顿了顿,他把声音压得死死的,“可以让我来吗?”

他目光没有躲闪,眼眶却是红的,鼻头也是,可能是被化妆品刺激成这样,可能他哭过。把声音压得那么低就是为了盖住鼻音。

时湛阳看着他:“好。”

邱十里肩膀极其细微地抖了一下,“我自己进去就好,其他人都出去。”

门里的伙计自然不会碍事,都在等着时湛阳放话,时湛阳却道:“不好。”

“都去陪陪江口小姐,就去楼上的咖啡厅吧,对了,给老邵叫个医生看看,”时湛阳对他们说,“我和ナナ进去。”

说罢他就转着轮椅往屋里进,好大一股腥味,刚才就在门口乱飘,现在更浓,邱十里跟在他身后,沉默地把门关上。时湛阳忽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安静。

安静可真好啊,他偏头痛都轻了一些。

那间腥气冲天的浴室就在玄关一侧,时湛阳绕过一只沙发,正好对着里面倒吊的人。那人已经无力扭动,见他们进来,徒有几下抽搐呜咽,再度昏厥过去。

“ナナ,”时湛阳没有回头,“你准备杀了他。”

邱十里的声音隔了两步远,“嗯,我准备杀了他。”

“可以。”时湛阳并不避讳被秦医生听到,“等我们把事情问清楚。”

“不需要问。”

时湛阳肩头一僵。

邱十里平淡地说:“我不想把芯片取出来,如果哪天,它影响到我的心脏,我死了,那就是我应该死,”想了想,他又道,“因为这个芯片,因为我有这个芯片,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时湛阳转向邱十里,一瞬不瞬地盯住邱十里。他觉得自己快疯了,或者已经疯了,随便吧。

邱十里吸了吸鼻子,“……抱歉,我早上还是不放心,打电话给总台,只有土耳其餐厅不开放预订,我就猜你们在那里。江口理纱子去之前我就到了,从各个角度,我想看看哪里能够提供射击角度,然后找到了那个枪手,”听声音,他确实要哭了,可他还在忍着,“我本来不想那么杀了他,我一直勒着他的脖子,想把他带回来,让你先看一看,可是,兄上,高跟鞋弄得我脚很痛……”

时湛阳听着这终于溢出来的哭腔,听着这貌似缺乏逻辑的一串解释,方才邱十里多沉稳,多气势压人,结果到现在独处,又变成了一眼就透的小孩。这让时湛阳感到些许宽慰,“我知道,ナナ,不要着急。”他说。没有贸然靠近。

邱十里现在的确是不易靠近的样子,连自己在哭都不想承认,他觉得自己的状态实在太诡异了,“到最后,我就突然很生气,我以前很想把御守送给你……”意识到自己的跑题,他又连忙纠正,“我把那个人割开,砸下去,还是很生气。我完了,真的,我完了。”

时湛阳笑了,“没完。”

邱十里噎了一下,“就是完了!”

时湛阳柔声道:“为什么生气呢?”

邱十里怔了怔,“我都听到了,但我知道你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兄上,你做了很多不愿意做的事,都不是为了你自己,”他低头胡乱抹了两把湿润的眉眼,“你不需要这样做。所以让我杀了他。那样我的价值就结束了,江口理纱子也会死心,你都不用和它废话。然后这一切都结束了。”

时湛阳已经从极大的冲击中镇静下来,哪怕是邱十里还在思路跳跃地说着“我的价值”之类的怪话。那感觉就好比被冲到海岸上,浑身正在酸疼,他差点放松了,又一个巨浪拍过来,他是惊讶的,却也未出意料,他可绝不会被这浪头拍死。“结束?ナナ,你这样说,让我感觉之前都在白费力气。”

邱十里攥紧衣角。

“你真的明白我说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吗?”

邱十里点头,“兄上说,想要铷矿,是假。说我姓江口……是真。”

“那好。那好。”时湛阳心道,不错,还没完全变傻,“如果我想让江口理纱子死心,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

“……告诉她御守已经,被我烧了。”

时湛阳遗憾地想,秦医生听到了这句话,确实必死无疑了,就算人现在看起来是晕的也必须杀。不着急,不着急,他又跟那种劝人放松的瑜伽师傅似的如是告诫自己,面对不甚清醒且正在钻牛角尖的小弟,摆出那副大失所望的样子,“那么,铷矿已经永远找不到了,你告诉我,你现在的价值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