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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17)

“Hello?”时湛阳转着轮椅到一边接电话,几分钟后,他放下手机往这边看了一眼,八仔立刻带着两个伙计心领神会地跑过去,其余的则留在已经睡着的时郁枫旁边,继续等待。

邱十里的手机也被还了回来。

又过了几分钟,邱十里终于检查完毕,端着杯温水走出病房,他知道大哥体质怕干燥却又不爱喝水,结果没见大哥人影。时郁枫抱着胳膊醒了过来,面露茫然,留下来的伙计则说,有工作上的事,老大回公司一趟,要他好好休息。

邱十里捏着那部手机,背板还微微地发着热,他翻开通话记录,没有新的。

他琢磨了一遭,最终没有脱下病号服,老老实实地带着时郁枫下到地下的综合餐厅,看着幺弟吃完了一整张挤满番茄沙司的大号披萨,自己则喝了一碗美式风味浓厚的潮汕牛肉粥。

毕竟手术就安排在下周,仅余三天时间,医嘱上要求他饮食清淡一些。

“你的病严重吗?”时郁枫还是一无所知的状态。

“没有大事,”邱十里食欲不佳,把套餐里那笼软踏踏的广式虾饺推给他,“我应该还能活上五十年吧。”

时郁枫觉得七十多岁还挺长,反正他只想活六十岁,“可是老时好像很担心你。”

“担心我?”

“他一直不说话,然后就急得流鼻血。”

“流鼻血!”

时郁枫耸耸肩膀,用虾饺蘸番茄酱,“也许你做手术的时候,他也会流。”

邱十里给时湛阳拨了个电话,发了条信息,他没指望短时间内有回应,也果然没有。他猜得出,一定是出了点什么事,八成是工作上的,到底是大是小,拿不准。或者又是江口理纱子之流找了什么麻烦?邱十里又想暴起揍人了。

但他好歹也不是那种找不着哥就会丢魂搅局的小孩子,时湛阳明确要他等着别动,他还是能乖乖忍上一段时间的。

当天晚上,邱十里待在医院顶层的病房中,时郁枫被他打发参与聚会去了,和一群家庭背景类似的同龄伙伴,整层楼只有他一个病人。三位医生和护士来过之后,邱十里独自坐在床上看电视,腰后垫着匕首,索然地慢慢喝一杯椰子水。

那是个加利福尼亚州的本地电视台,正是晚间新闻时间,邱十里居然看见了自家集团的标志,和另外一家同行在一块。那家也是军火大头,总部也同样在美西,不过时家主要做导弹雷达,对方主要卖飞机,形不成冲突,合作还不少,关系向来很近。

钉在两家Logo中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相片。花白头发,棕黑皮肤,正高举双手慷慨激昂。邱十里认得他,是非州西北部某长年战乱国的前总统,也是自家生意的老主顾,这年十月份,对立党派上了台,这位战争狂热分子自然就成了反政府武装,犯下“反和平罪”等诸多罪行,被提上法庭审判。

于是许多陈年丑事也被名正言顺地连根一同拔起,好比现在电视台正在“深度剖析”的这件,邱十里盯着那行标题,盯着重点突出的那组名词,“Blood Diamond”。

血钻。血钻是什么?是战争区域盛产的钻石原石,大颗的,价值连城的,被食不果腹的当地工人,甚至是童工,不分昼夜地从矿坑里运出来,献给当地说一不二的掌权者,再被销往市场,换来大笔大笔的美钞。

由于这种收入往往会被投入反政府或违背安理会精神的武装冲突中,所以血钻是邪恶的,沾满无辜的血,同时还会炸出更多,故而得名。

而现在这词正和自家的产业连在一起,主持人眉飞色舞地宣讲半天,邱十里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换了联邦所属的电视台,类似的报道,还是无果,又打开毫无动静的手机,打开浏览器,果然,网上的消息才叫汹涌爆炸。原来是从前合作的时候,也就是十多年前,自家把装备提供给那位前总统,收了钱,也收了血钻,那钻石成袋成袋地出现在养父的众多女人手里,有个没脑子的韩裔小演员还拍了照片放在社交网络上,零几年的像素水平,照旧能看清铺在桌面上的那片钻石。

哪怕是裸钻也有令人艳羡的纯度,闪亮的,密集的,延展开来,一块透明的漂亮血泊。

同样漂亮的年轻女孩穿着吊带小礼裙,轻盈地伏在上面,一脸天真幸福的神情。

当时这件事并没有划出什么水花,现在,真相被扒了出来,没名没姓的小演员宛如突然之间成了当红大明星,诸多“当事人”也跟着跳出来作证,哗然一片,骂声也是一片。

甚至邱夫人的旧照也被公之于众,陈旧的色调,她的面容尚未老去,淡淡地微笑着,穿着雅致的素色高腰长裙,颈子上闪闪发光,还有她的耳坠,她的结婚戒指……还有许多年前,在百万会的船上,未婚夫给她买下的那座雪山。

这些都成了人们津津乐道义愤填膺的焦点。

邱十里咬紧臼齿。这算什么呢?这究竟算什么。养母的钻石,养母的雪山,都是血钻事件之前她就拥有的。

可现在,时家赚到的钱,拥有的一切,和那倒霉的同行一样,都是恶的,脏的,毫无道理也绝不可以原谅的,于是也就不用看清楚什么真相了。

这让人想起时家之前的境地,也是政府上面查,众人下面骂,到处都是乱麻,时湛阳还在睡着,邱十里一个人勉勉强强地顶下来了。但这回来得还要更猛,舆论果然是最疯最野的火,邱十里甚至刷到了自己的照片,也许是江口组趁着混乱放出的消息,总之,作为一个经常代表时家露面做些譬如捐钱竞标上法庭的琐事的二把手,他是日本黑道团伙继承人之一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这的确是事实,邱十里也认,最好扒出自己亲娘被活剥惨死的事情吧!把这几十年里的乱七八糟翻个底朝天才好,那才是一抓一手黑!他把手机丢在床上破罐子破摔地想,烟在嘴里忍着没点,直接咬断了,可他还是很快拾掇好心神,再次捡起了手机,一边继续在那成堆的真假消息里筛选对自己有用的,一边仔细琢磨,这些破事都该怎么解决。

直到他看到时湛阳的照片。

看到两年前山洞爆炸事件的旧事重提。看到嘲讽。看到谩骂。

倏然之间,他脑子里只剩下“凭什么”这三个字了。凭什么他人趾高气扬高高在上,大哥却被贬到尘埃里?凭什么当年的合法销售现在被搞得像走私一样,就算那些钱是血钻换的,是养父作了恶,后来的时绎舟或许也卖了些,但当年政府下出口批准的时候也没有说上一个不字,找他们收技术、收税的时候,更是其乐融融!

现在人家国家的暴政倒台了,翻脸最快的也是时家自己投钱竞选出来的政府,国家电视台详实地报道着种种消息,公民选出的总统站在了伟光正的那一面。

邱十里肝火烧到了眉毛上,他跳下床,拔了手上的管子,那大概是手术前稳定心脏功能的药剂,或是肝肾,邱十里也懒得管了。电话大概最初是给他打的,也许来自公司,也许来自同样因东窗事发而慌张的国防部,不过被删了记录而已,这些破事本该他去处理。他知道大哥现在一定焦头烂额,需要他的帮忙,匆匆套上大衣推门而出,屋外挤着的一堆伙计却让他猛地吃了一惊。

不知是什么时候聚起来的,放眼一看,整条走廊都有,被白亮的灯光照得一清二楚,少说也有三十几个。

“嫂子,”邵三的腰已经能够直立,他站在最靠门的地方,走上前来,一脸严阵以待,“老大在开会,专门说了,您一定不能走。”

“我不能走?”邱十里笑了,大哥这是把他当成什么了!摔不得碰不了的瓷娃娃?手术又不是什么急事,往后推两天又能如何?

“没事,我去公司看看他而已。”邱十里从邵三旁边挤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