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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33)

“草原。”时湛阳道。

“我买了一小块草场。”他轻描淡写。

“扯,”时郁枫嗤了一声,语速鲜有地加快了许多,“告诉我很小,我晚饭前出去走,差一点走不回来,等我好不容易找回来,已经没有晚饭了,牧民的狗都有肉吃!我没有。”

邱十里捂了捂眼睛,不知这兄弟俩演的是哪一出,总之他是忍不住乐了,时湛阳则不满地拿眼角斜觑急于告状的幺弟。

时郁枫立刻十分配合地紧闭上嘴,以表不再插嘴抢台词的决心。

“ナナ,”时湛阳愉快地享受起自己的独家对话权,话一出口,却显得有些谨小慎微,他竟然问:“时差倒过来了吗?”

“差不多。”

“还要开很久,用不用睡一会儿?”

邱十里捏了捏衬衫衣角,“不用。我在飞机上一直在睡。”

时湛阳又问:“那饿了吗?”

邱十里摇了摇头。他心里已经差不多看清了,大哥这就是紧张,原来不只是自己在这儿来回乱琢磨呢。心里放宽了大半,一放松,堵在鼻间半天的那个喷嚏就打了出来,中纬地区的仲春尚且料峭,至少他的衬衫是不够的。

问题是也没带毛衣外套啊?邱十里觉得自己这乌龙闹得也太低级。他大可以要求进市区采购点保暖衣物,不过,出于某种隐隐的期待,他并没有提出来。

只是抹抹眼角,看着后视镜问:“兄上,你们就住在草原里面?”

“嗯。牧民的房子里,这是第三天。”时湛阳递来一条毛毯,邱十里扭身去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拇指擦到了脸颊,瘙痒似的碰了碰,又蜻蜓点水地移开。一股干燥的、熟悉的烟草味。

“旅游?带小朋友出来露营?”邱十里笑了,展开毯子铺在自己身上。

时郁枫瞪起了眼,“是他要哄你!和我没有关系!”

时湛阳重重地“啧”了一声,时郁枫立马闭嘴嚼糖,不再吭声。

邱十里哈哈大笑起来,悄悄瞥着大哥古怪的神情,笑完了说:“我不用哄的。你们俩也不用再对台词啦。”

这回轮到时湛阳笑了。尴尬又意料之内的笑。他的确是很不好意思的,无奈也不能怪老幺和自己演技拙劣,达到点把人逗开心的效果就该满足。毕竟多数时候,过深的了解导致他很难骗过邱十里的眼睛,只是他总在犯傻,在撞运气挣扎,“礼物收到了吗?”他忽然这么问。

邱十里略显猝不及防,面颊有泛红的意思,“收到了。我很喜欢。”

时湛阳的目光松软下来,哪怕不回头,又哪怕,不去看那后视镜,邱十里也感觉得到那温度从后面绕上来,把自己围得密不透风,“我还是让你伤心了。”他又听见时湛阳这样说,声音轻轻的,却又沉沉的,有种敛得很深的缱绻。

“没有。”邱十里下意识摇头。他觉得这种事真不能放在幺弟面前说。

“你因为我哭。”时湛阳偏偏不停。

“……不是。没有的事。”邱十里拿了一块老四的薄荷糖给自己嚼。确实够劲爽。他知道自己还在逃避,他逃什么呢?这就说不清了。明明现在避之不谈只会以后哭得更惨。他觉得自己大概是不行的,需要大哥拉上一把,那手可千万别松开,千万别松,他在后缩,可他不想又一次哑然失声地跌落悬崖。

“你想见我。”所幸时湛阳十分执着,仍旧握得很紧。

这下邱十里说不出半个“不”字了。

时湛阳专心把他看着,整个一片后视镜,似乎都只盛得下那两束目光,“这几个月我一直在想这件事,问题出在什么地方?在我身上找,在你身上找,都不行,ナナ,既然是我们两个的事,就必须两个人放在一起看,只有这样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邱十里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哥说得这么严谨严肃严阵以待,他只知道自己嘴里凉飕飕,但脸已经热了,带着种忐忑和期待,他问:“兄上,一定要在小枫面前说吗……”

时湛阳则依旧旁若无人,凌然到无辜的地步,“因为你不肯在我旁边坐啊。”

邱十里头脑宕机,花了几秒钟想清楚这话的意思,之后就彻底投了降,他觉得自己就好比被点了什么穴,倘若他是刺猬,那现在也不只是肚皮朝上,而是连刺都变成了软的,软成了毛,顺溜地贴在他圆滚滚的后背上,这后背正被时湛阳清楚地看着。他知道自己软弱没出息,可还是恨不得现在就直接放下靠背爬到后面去,往大哥身边拱一拱,哪怕只是面对面地看一看……是的,很简单的一件事,他觉得自己终于没在悬崖上吊着了,前方怒绿的无际平原也终于有了真正的生机。

很快车子就在加油站停了下来,时郁枫用语速极慢的英语一板一眼地问人家有没有95号汽油,时湛阳则撑起拐杖靠在门边眯眼吹风。邱十里当然过去了,急不可耐地,他靠在时湛阳身边,毯子也不用裹,大哥不说话,却把凉风都替他挡上了。

“还有多久能到?”邱十里问。

“四个小时吧。”时湛阳垂睫看他。

邱十里目光闪了闪,很容易就能估算出来,来接自己的这俩人是半夜出发的。似乎还不幸中彩,遇到了羊群的拦截。

“辛苦了。”他把额头靠在大哥肩上。

“瘦了。”时湛阳的手伸过来,就在脸侧,犹豫着没有摸下去,邱十里深吸口气,直接抓上他的腕子往自己脸蛋上按,下巴颏儿抬了抬,在他掌心里磨蹭,撩起眼皮犯倔瞪人,眼仁亮晶晶的,瞪不出半点凶狠。

时湛阳被瞪得挺惬意,捏上小弟泛白的指甲仔细瞧,“礼物还是不够喜欢。”

邱十里挠他指腹,“兄上胡说。我很喜欢地数了,一千零五十三支,沉得要命。”

时湛阳柔声道:“那怎么不涂来见我?”

邱十里活学活用:“因为我们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时湛阳恍然大悟:“哦,ナナ说得对。”

邱十里又被逗乐了,踮脚贴近大哥耳边:“等一会儿,我们坐在后面,小声地,好好地,解决一下。”

时湛阳当然是乐意之极,十分绅士地错开身子,摆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让邱十里先坐,邱十里却不肯,扯着他的手指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解决之前……能不能先亲我一口?”

这种坦诚烂漫,以前在他身上常见,近年却没有了。时湛阳有些吃惊,他以为,现在的邱十里对自己多少还会有些陌生和抗拒,“是这样的顺序吗?”

“之后也能亲啊。”邱十里的嘴唇已经凑了上来,理所当然地微微张开,假若没有一个吻落在上面,简直不合情理。

时湛阳当然不是难解风情的笨蛋,他把亲吻压进邱十里,又把邱十里压进车子,一双手臂环上脖颈,久违的喘息伴着小小的哼叫荡在耳边。

他感觉得到,邱十里正在努力吞咽着自己的气息,以及两人唇舌间过剩的津液,这个吻似乎过了火,他们又太着急了,太缺乏思索和考量了,现在的状况怎么会是接吻的时机?

但这又何妨呢?方才进车前时湛阳就看见自家老四正拎着一袋碳酸饮料走来,余下的路程几十米,余给他们的时间不足二十秒,可即便是十秒,一秒,半秒也不到,他们也要亲个透,要把这分秒拆成毫厘,点点滴滴地吞吃干净。因为连在他们之间的那点东西,痴迷也好,疯狂也罢,它存在就存在了,本就无需思索和考量。至于时机——它在生意里是宝贝,在活人身上,是最没用的东西。

第六十五章

车窗外景物飞逝,青绿过后还是青绿,前路后路都是空无一物,好比一场漫长漂流,只有草坡的弧度勾出空间淌过的真实感。

邱十里一下一下地听着自己的呼吸。时隔数月,又这样并肩而坐,尤其还是在嘴唇被亲得发肿的情况下,他显得有点忐忑,把腰杆撑得笔直,一脸严肃,双手放在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