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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139)

时湛阳很欣赏地注视着他,正在笑。

那一刻邱十里有一种强烈的奢望,不,应该说是愿望,兜头一泼,弄得他全身上下都在叫嚣这件事。他想让时湛阳在自己背后。不是隔了马尾隔了草地也隔了越野车脏兮兮的前盖,他要时湛阳就在马背上,双臂环上自己的肩膀,胸膛贴着自己的脊梁,他要和时湛阳一块握这缰绳,一块用两条腿夹一夹骏马的肚子,就能灌着风窜出去好远。

耳麦里则传来一句:“ナナ,专心骑马。”

邱十里惶惶摆正身子,伏下腰肢放长缰绳,卯力去追前面的三个正在变小的点。

石山近了,近在眼前了,石山之间蜿蜒着一条河,没不过小腿的水量,只有这短短一段露出地表,光看水面也没什么流动性可言,河水却冰凉清澈,浅浅地盖在碎石河床上面,就像积雨形成的。

然而它却是货真价实的咸水河,驻扎在对岸的研究队伍很快发来了化验结果,含盐量超过了2.5%。他们已经开始对岩石土壤等一切自然物质进行取样了,载着设备的直升机全都停在那边,大部分车子也都泅水开到了对岸,这边只留时郁枫开的那辆,还有两个人。

邱十里反手握着枪托,他是戒备的,但说不出原因,时湛阳的轮椅是打开状态,他却不坐,就站在邱十里的身边。

于是对面的热闹和忙碌都被河流阻隔,而那座坟茔就在河流这一岸。“香取理纱子”,石碑上这样写,嵌在凹刻内填的墨色没有蒙尘,没有脱落,黑白分明如新,坟前还摆了两束草原上常见的黄岑,紫色的小花微微发皱,捏在手里搓搓,还带着些许新鲜的湿润。

“木拉提家每个月都会过来祭拜,他们担心哪天涨水,把这里冲垮。”时湛阳垂眼看着蹲在坟前的邱十里。

邱十里放下花束起身,望向不远处正往几匹马身上撩水清洗的红衣少年,又把视线挪回时湛阳身上,他终于不再只有握着枪才舒服了,“这里很美,很安宁。”

时湛阳目光柔和,“需要单独和她聊一聊吗?我去抽支烟。”

“兄上想抽烟吗?”

“不是很想。”

“那就不要走,”邱十里扯住时湛阳的手腕,“我没什么好聊的。”

“你可以想象她就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不是一块石碑。”

邱十里还是摇头,“没什么好说的。等江口组彻底完蛋了,我再回来见她。”

“好。”时湛阳按了一把邱十里的肩膀,“我们一起回来。”

随后那只手滑落了,滑到邱十里腕子一侧,轻轻地去碰他的指头,邱十里立刻回握住它,十指交扣在一起,的确,他感到语言匮乏,这块石碑在面前,可以触摸,也可以敲出声音,但却不如猎猎作响的风让他感到真实。可他认为自己无论如何都该给这坟墓鞠上一躬,他至少要让母亲知道,她的儿子,至少是其中一个儿子,回来了。

母亲是不是听不懂中文?他又忽地意识过来。

于是邱十里说起日语,带着他从小说成了习惯的卷舌音,就是时湛阳经常开玩笑说像睡不醒的高中生的那种,总觉得少了正式感,“母亲大人,我是……虹生,今天来看您。我活着,活得很好,那个江口瞬,应该也没死。我们没有再见面,现在二十七岁了,”他说得很慢,想到母亲也死了二十七年,感觉到大哥抓紧了自己的手,“这是我的——”

“伯母,您好,我是虹生的哥哥,”时湛阳平声道,他的日语发音还是那样文雅正统,“说起来是表哥,现在已经比胞兄胞弟还亲了,这些年他一直在我家,以后也会在,我会尽我所能让他安全、幸福,请您放心。”

说罢他看向邱十里,邱十里立刻停止了怔愣。虽说,他刚才本来是打算用“丈夫”这个词来介绍的,听到时湛阳说“哥哥”,他差点没反应过来,但他也没有惊讶太久,毕竟拜坟的时候把话说得含蓄一点也是应该的,突然说丈夫会吓到母亲吧?倘若真的有灵魂存在,母亲看到两只相握的手,看到戒指,也会明白吧?

“请母亲放心。”邱十里说。

他鞠躬的时候,余光看见,身边的大哥也夹着拐杖,弯下了腰。

之后他们在车里坐下,分吃一套军粮。邱十里把热水倒进一碗橙黄色粉末,南瓜浓汤的味道立刻扑面而来,他端着碗底转动,又就着碗沿吹气,时湛阳则不吭不哈,已经成功把一块硬得像铁块的饼干砖掰成两半。

河对岸还在井然有序地忙来忙去,勘探队伍得抓紧时间弄出个初步判断,时湛阳再决定要不要让大批的人马远渡重洋过来,毕竟找矿难,确认储量难,开采更是个技术活,铷这种活泼的稀有金属对外部条件要求更高。

情况理想的话,那些岩层当中真藏了什么,不多久这里就会建成一座基地,几百来号人住在这里,专门折腾地底下那点东西。

邱十里听负责岩层的队长报上了一点进度,按掉对讲机,南瓜汤已经到了可以喝的温度。他把掰成小块的饼干泡进去,连碗一块塞到时湛阳手里,远远一看,时郁枫似乎还不饿,正和那红衣小哥泡在一起,试图骑上那匹枣红色的倔马。他并不打算做那种总在玩乐时间招呼小孩回家吃饭的魔鬼老妈,低下头,又开始用匕首尖儿去挑烤牛肉的真空包装。

时湛阳心情可谓是好得很,舀了一勺汤泡饼干,喂到邱十里嘴边,邱十里眼睛都瞪圆了,张嘴去接,舌头顶在勺缘,总觉得大哥往里捅的劲儿用得不老实,怎么还带捻舌尖磨嘴唇的……手腕这么不争气地一抖,那道口子就开得有点大。

真空袋里面凝固的肉汤在加热的时候就已经被隔水泡化了,流得他几只手指都是,还溅了几滴在时湛阳手背上,偏巧这时对讲机再次响了起来。

时湛阳把碗放在腿上,一只手扶着,一只手贴心地帮他按了接通,又把那勺子抽了出来。

“阿嫂——我靠,阿、阿嫂,闹鬼了!”八仔屁滚尿流地吼。

邱十里觉得非常不靠谱,这人都是在道上待了十几年的人了,也结了好几年婚,还跟小屁孩那会儿一样天天喜欢大惊小怪,加上还有口吃,办事很得力,交流很费力,“有事说事,不用慌。”他说,擦干净指缝里的肉汁,又自然而然地弯下腰,舔掉时湛阳手背上的那一点。

“你、你在河那边,吧?没有、没有过来吧?”

“我在车里,”邱十里蹙起眉,“大哥也在这边。”

“唉,老大,嫂子,你们快来看看吧!”这是邵三夺了对讲机,他也是火急火燎,宛如遭遇了世界末日,“我们捡到一人,严重脱水,差不多快死了,但他长得——”

“长得什么?”

“长得和您一样!”

第六十八章

牛肉是吃不完了,南瓜汤也得剩下,邱十里一脚油把车踩进了河里,河水在轮胎两侧刺啦啦地溅起来,连带碎石一块乱崩,引擎嗡嗡响得像头愤怒的公牛,但他还是尽量开得稳当,在对岸找了块平地停好,拉上手刹,又跳下车座跑到车子另一边。

时湛阳已经推开门下了车,看样子不需要扶,可邱十里还是挨上去,搀上大哥没拿拐杖的右臂,“兄上,他怎么来了?”

时湛阳似乎没太惊诧,“一会自己问他。”

邱十里眉尾跳了跳,点点头,跑后备箱卸轮椅去了。

“能问吗?”时湛阳又道,“我是说看着那张脸。”

“能。有什么不能的。”邱十里抱着折叠轮椅走回来,看向迎面赶来的邵三,“人呢?”他高声问。

“屋里抢救呢,就几个兄弟看见了,这事儿……不敢外传吧,”邵三在裤缝上搓了搓手,接过轮椅的时候,他呆呆盯着邱十里的面容看了两遍,晃晃脑袋,领着两人快步走到营地最深处的一顶帐篷前,“老大,嫂子,那哥们自己在河里爬,推着个大箱子,我们一捡上就晕过去了,现在还在昏迷,呛了好多水,体温也特别低,大概还被咸水给泡脱水了吧……刚心肺复苏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