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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31)

邱十里咬着嘴唇,呆呆地说不出话。

时湛阳抬手,缓缓捋着他的肩膀,缓缓地开口,“无论你是谁,披着什么借口,暴力就是暴力,残害就是残害,谋杀就是谋杀,身上的罪再沉也不能因此觉得麻木,觉得生命卑微,更不能以此为由来给自己洗地,自欺欺人。ナナ,你和爸爸完全不一样的,你才刚刚开始,你要永远记住这件事。”

他说着,握住邱十里的两只肩膀,用力捏了捏,他的目光深不见底,满溢着极端的执迷和真挚,“不用给自己辩白,我们,我和你,从来都不是无辜的,杀不杀人,乱不乱伦,又忏不忏悔,也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

“是的,”邱十里雾气蒙蒙地呆望着他,“是自己的选择。”

时湛阳感到霎时的心痛,这痛又紧接着绵延起来,好像有许多根断针在心尖上钝钝地扎,因为他正亲手把什么珍贵又无用的东西扯破。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话说完,“你会想,命运不是我们能掌控的,生在什么样子的家庭,被压上什么责任,爱上什么人,为什么就会被旁人定义成‘有罪’?你想的没错,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我为这件事感到不甘,经常很难过,因为我选择接受这命运,我怪不到别人。但后来我发现了一件更值得去想的事。”

邱十里好像每句话都被说中了,他求救般看着时湛阳,不敢眨眼,只是在他旁边坐下,死死抓着他的手。指间的茧子和伤痕,每一个都那么熟悉,让他感到安全。

“那件事就是,”时湛阳用空余的手去轻抚他的后背,“对于我们这种人,一定要有一套自己坚信的标准,那是我们自己树立起来的真理,亲人、爱人、神父、上帝……谁都不能动摇。直到死,我们都必须对自己怀有这种自信。”说着,他抱住邱十里,慎重得好像拥抱一棵春天的小树,怕把新叶碰掉了,“倒不用去管别人说它是对还是错,更不用参照什么教义,但一定要有,否则会活得很痛苦的。”

邱十里听得相当认真,他依偎在那副温暖的胸怀里,一点一点地思索,最后他把双手搭在时湛阳肩上,问道:“兄上,你的真理是什么?”

时湛阳的声音沉下来,“不杀无辜的人,守护自己所爱,还有,有仇必报,以牙还牙。”

听到这话,邱十里心中跌宕的那些,突然间就安定下来,如尘埃落成沙漠。因为他忽然间就肯定了,自己是那所爱中的一部分。

他又单纯地想,哥哥的真理,就是我的真理。

或许这样显得没主见,很懦弱,但邱十里知道不是。这就是他的决定。时湛阳刚刚说了这么多,最想告诉他的就是,人要对自己的决定有绝对的信心,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信了,他又还能信谁,又还有谁会信他?

邱十里听懂了。

他觉得大哥和自己其实都是幸运的。至少,除去自己,他还有大哥可以去相信,大哥也还因为有他的存在,正在被笃信着。

于是他把脸埋在时湛阳胸前,捂干了那些没流出来的眼泪。

那天睡前邱十里还是做了祷告,他站在自己房间的舷窗前,望着漆黑的海面,低声念着日日相同的祷告词,心中默想:“主,我杀了人,我还爱上了一个和我一样的男人,最爱我,最信任我的哥哥。那不是亲情,不是对长辈的依赖,那是赤裸裸的情欲,还有独占的渴望……但我不需要原谅,即便我是有罪的,即便我双手沾满鲜血,面朝地狱,一生被您责罚,这条路我也一定要走,”他洇湿了眼角,“他说他会等我,我只求我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爱他,如果哪一天,死亡把我们分开,求您让我们重聚,任何地方都好。”

邱十里也不知道,短短几念之间而已,上帝也不一定听得到,自己怎么会这么动情,心中又这么沉重。匆匆抹了把眼角,他眼巴巴望了时湛阳的床尾几秒,最终走去关门,准备爬回自己床上去睡。他洗澡前就把自己的小刀压在枕下,虽然阖上眼皮就是满眼血色,鼻间似乎也有洗不掉的腥臭,但他认为自己能够做个好梦。

然而,他刚一拉上门把手,就见时湛阳合上笔记本,看着他,对他说:“ナナ,你不是必须睡在那边的。”

“……我可以吗?”邱十里指了指他边上的位置。

时湛阳点头道:“但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盖两床被子。”

邱十里愣了一下,几乎要小声尖叫了,他蹬蹬蹬跑回自己床前,抱上枕头被子,又蹬蹬蹬跑到时湛阳床边,把它们一股脑放在上面,时湛阳帮着他快速地铺好。

小刀落在隔壁了,但邱十里刚才就没打算拿它,在大哥身边,他不想满身尖刺。他觉得自己的快活可真简单,就这么心满意足地钻进被子,往时湛阳那边挨近了点,乖乖地给自己掖好被角。

当额头上落下一个干燥的亲吻时,邱十里贪恋地呼吸着那熟悉又仿佛久违的气息,他知道,自己确实不用拿上小刀,他是这样的安全,连噩梦也没法侵扰到他。

“晚安,大哥。”他不想显得太傻太兴奋,就闭上眼。

“晚安。”时湛阳柔声道。把电脑放在一边,又把台灯拧灭。

时湛阳也觉得自己该正儿八经地好好睡一觉,这两天邱十里单独睡在靠门的屋子,他其实一直都有点担心,一晚上要醒好多回,悄悄去到那屋查看。现在倒是能暂且放松一点了,尽管他刚刚收到一封邮件,邮件里父亲怒气冲冲的几行质问告诉他,回家之后麻烦事还不少。

第十八章

在船上最后的两天过得相当清闲,邱十里隐约觉得,之前过来找茬的那位和江口理纱子有些密切的关系,绝不只是帮她服务举牌这么简单,可时湛阳并没有显出太多的紧张,那位理纱子也再没出现过。

于是邱十里也就暂且把心放下来,好好地过这为数不多的假期。

预计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回到纽约的伊丽莎白港,当天上午格外晴朗,天高云阔,海风温暖得像是春天。甲板上零零散散地站了些乘客在吹风,两人正在船尾的躺椅上晒太阳。

时湛阳忽然摘了墨镜,转脸看着邱十里,“ナナ,”他说,“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提前和你说一下。”

邱十里闻言便放下手里的侦探小说,侧过身子躺,安静地听。

“这次过后,等回到家里,你就算是真的入行了。”时湛阳斟酌道,“像你说的,大家都会开始把你当大人看。”

“那我要戴耳钉了吗?”

时湛阳愣了半秒,旋即笑了,“嗯,你猜到了。”

邱十里也笑,“我会戴什么颜色?”

时湛阳看了看天上的云团,“黑、银、红、白,这四种颜色分别是什么意思,又各自有什么作用,猜得到吗?”

“我猜——是为了好看。银色最好看。”邱十里又拱了一下,软着腰趴在躺椅上,侧目看着大哥耳垂上那一抹春寒料峭的银。

时湛阳并不买账,又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揪了他耳朵一把,让他认真猜。

于是邱十里就老实下来,根据一直以来的观察,正经地阐述起自己的猜想,“父亲耳朵上是黑色,这么多年只有他一个人戴,黑色一定是地位最高的象征。”

时湛阳默默点头。

“兄上、母亲,还有二哥,都是银色,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元老也是,”忽然吹起些冰凉的东北风,邱十里裹紧身上的毯子,“所以这应该是仅次于黑的颜色,相应的,它可能还代表着一些特殊的权力。”

时湛阳没有否认,拦住侍应要了一杯热牛奶,“红色呢?”他又问邱十里。

“我见过的红耳钉,都是打手保镖,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工作要见红,所以戴红色。”

时湛阳赞许地点点头,又道:“戴红的还有一种,就是掌握核心技术或者重要情报的,不过他们一般待在工厂里,不经常露面,”时湛阳从侍应手中接过玻璃杯,摸了摸温度,递到邱十里手中,“以后会带你认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