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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36)

时湛阳哈哈大笑,“脸盲还可以这么严重的吗!”

“是啊,”邱十里也笑,“走散之后我一直找他,电话也没人接,谁知道他在皮肤科候诊!我呼吸内科的医生都联系好了。不过他确实皮肤过敏比较严重,脸都肿了半边,眼睛也肿得走不好路,课都没办法好好听,他说上海的春天太凶猛了。”

“嗯,太惨了,好可怜啊,”时湛阳这么说着,却一点也没个同情的样子,“在宿舍吗?照他脸给我看看。”

“还在住院观察呢,”邱十里拿着笔记本在屋里晃了一圈,三人宿,现在只剩下他一个,“还有一个室友和女朋友约会去了,不回来。”

时湛阳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们可以聊到很晚。”

邱十里方才就听到有人敲他办公室的门,已经连着好几回了,可时湛阳跟他聊着,就对人家爱答不理,“我明天早上还有考试,兄上也要工作啊。”

“也对,”时湛阳说着就把遥控窗帘拉上,窗外簇亮反光的一座座玻璃大厦顿时不见,那边的光线暗下来不少,只有台灯还亮着,“不刺眼了吧?”

“不刺眼了。”邱十里一头雾水。

“睡吧。不要关电脑,放在枕头旁边。”

邱十里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大哥这是要看自己睡觉,“你还要见客人。”他心跳得怦怦的,不知大哥这是什么爱好,只得小声道。

时湛阳不为所动,轻轻松松地给秘书拨了见客电话,又挂掉听筒道,“客人又不会看我屏幕里是什么。”

“这样我睡不着的。”

时湛阳笑道:“试试看。加班好辛苦,我也需要充电啊。”

紧接着,秘书领人进屋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时湛阳站起来和人握手,西装随意敞着,领带和前襟忽然离得很近,就像要蹭在镜头上一样。

什么充电?我是电源吗?邱十里呆呆盯着屏幕愣了几秒。这根本就是不容拒绝。他下床关了大灯,又拿了适配器,给枕边的电脑插上,然后他就老老实实地躺下了,是仰躺,用余光偷偷瞧着对面。

时湛阳显然看到了这一切。虽然他已经把麦克风关掉,邱十里听不见那边任何的声响,却能看到他对自己的笑容,转瞬即逝的一抹,如同晚春柳叶上的融雪,那绝不是对别人的笑,邱十里就是可以确定。

至于之后,他的确失眠了一小会儿,也不记得自己睡着之前,时湛阳到底见了几个访客。不过他记得自己睡着之后开始疯狂做梦,一个接着一个,和屋外的雨夜不同,全都是安全又干爽的美梦。

第二天,邱十里按掉六点一刻的闹钟起床,下意识一摸,电脑已经滚烫了,再一看,对面夕阳如丹,不少大厦星星点点地亮起灯光。

“ナナ,早上好。”时湛阳背对着浓浓暮色,放下手里的几张文件,抬眼看着镜头,“你会说梦话啊。”

“早上好,大哥。”邱十里有种恍惚感,他觉得自己的夜晚真短,或者说,是时湛阳的白天太长,长得能容下自己的睡眠和梦境。“我都说了什么?”他一边解睡衣扣子,一边问道,忽然想起自己睡觉时用日语和人吵架的荒唐事来。当时室友听不懂,也不知道吵的是什么,但他大哥是听得懂的。

他又想,千万别被什么下属或者客人听见了。

却听时湛阳道:“我的名字。”

邱十里脱衣裳的手指猛地一僵,垂着脸,缩着肩膀,慌慌张张地把睡衣扯下去,给自己套上T恤。

时湛阳双手合拢搭在鼻尖,很发愁似的,“你很少当面和我说这三个字呢。好像没有过?其实说后两个字我就会很开心啦。”

“那样叫,很不礼貌,”邱十里摆弄着手指胡乱道,“我去晨跑了,你要好好吃晚饭。”说罢他立刻合上电脑,这才敢钻出被子去穿裤子。

刷牙的时候,他默默想,时湛阳,湛阳,光是想想就要舌头打结了!

睡着的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另一边,时湛阳面对着漆黑的屏幕,没忍住笑出了声。邱十里方才翘起的发梢就仿佛晃动在他眼前,细顺的腰身也在,面团似的白花花一片,闭上眼看得更清。

他确实也没说谎,大概是下午两点,他刚刚处理完某位买家的欠款问题,正烦躁,忽闻电脑里小弟叫起自己的名字。

他觉得神奇,仔细一想,这么多年自己还真没听邱十里叫过一回,倒是天天被老二那混球呼来喝去。接着,更奇的就来了,连在这几声呼唤后面的,竟是“我爱你”三个字,说了许多遍,绝非幻听。

光线太暗,他看不清邱十里的面容,却看得见他紧抓床褥的手指,葱白般安静地陷在深蓝的蓬松里面。两个词,一共六个字,他甚至未曾幻想过,这次却接连听了个够。

其实也不太够,他很快就开始幻想后两个字被单独叫出来的效果了。无论是“时湛阳”,还是“我爱你”。他在备忘录上把这天正儿八经地记录了下来,事件、天气、日期、具体的分和秒。往前翻几页,写的无非是出货讨债之类的破事,还有几个死人名字,因此这页巴掌大的纸片就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珍贵。

之后他的状态就一直相当奇怪,看起来不像赚了大钱,更不像赔了钱,几个秘书都小心翼翼地问自家老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时湛阳拒绝回答,只是在傍晚,嘱咐最后一个提问此事的秘书,“包几家好点的餐厅,今天来上班的,晚餐我请。”

转眼间,日子就过到了五月。那天时湛阳刚从墨西哥边境回来,在家睡了一夜,第二天就登上了去往上海的飞机。降落在虹桥机场,正值上午十点,居然这个点钟还堵车,等他赶到大学门口,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还是老K和邵三接的机,时隔数月,邵三又见了老大,激动得不行,看一路不够,赖在副驾驶上也想跟进校园一块看看,然而,不等时湛阳不准,老K就先把他拽下了车。

“有没有点眼色!”他低声呵斥,弯腰给老大开车门。

时湛阳却没有开车的意思,下车站直,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帮我把行李在酒店放好,等我明天带上老三,请弟兄们吃饭。”

邵三还是颇有些委屈,憋着嗓子道,“对了老大,弟兄们在这边也没个女人,都想……”

老K这就要急了,以往无论在哪儿,他们想快活可以,却从不敢把事情摆到明面上,因为时湛阳虽然没有管他们私生活的意思,却也非常反感这种活动。陪着生意伙伴去风月场所,谁都没见过他对哪个女人产生兴趣,她们娇若无骨地往他身上缠,他也会客客气气地推开,表情是冷的,好像闻见了什么怪味似的,一点也不像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

邵三如今这么一提,加上秦医生的任务毫无头绪,简直是自己找死,和那些口无遮拦的青头没个两样。老K正想收拾,却被时湛阳拦住锤人的手,“没问题啊,不过总要先聚起来吃顿饭,”他微笑道,心情似乎格外舒畅,“按摩之类的我就不去了,老三也不去,你们俩把人都带上,找个干净地方,注意分寸。”

老K一愣,邵三也是一愣,随即,两人笑逐颜开,殷殷地目送大哥走入校园的绿荫。

他们很少能看见自家老大正装之外的样子,如今这身T恤衫和运动长裤,虽然都是黑的,也没什么装饰,却还是把他显得格外年轻。五月初明媚春光中,他单肩背包,从从容容地融入行人中,落下颀长的影子,好比脱了那身沉甸甸的锋芒,也洗净了血腥气,和那些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没个两样。

数来他也就是这个年纪,24岁的生日都没过,这么亮晃晃的一个年轻人,正常来说应该在干什么呢?无论是忙着打拼还是恋爱,至少回家都有口热饭在等着他吃。

老K心中猛地一酸,那感觉就好像自家小孩受了什么磨难。这种心酸,肯定是僭越了,可他也是真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