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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始于夏日(78)

这是盲目的发泄,因为他没法给自己再找到流泪的理由,更因为那点液体是比叛变的手下更无用的东西。你他妈的哭够了吗,你他妈的真的要疯掉?他不断问自己,还没问出答案,坐在前排的邵三就接到了电话,法拉利的人通知他们会面时间照常。

邱十里立刻就清醒了,收起所有的情绪,他可一点也不想再犯听不懂人说话的毛病。那天的收购顺利得很,法拉利的新赛季又有了强有力的金主,邱十里也没有浪费时间,次日就回到了旧金山附近的一座乡村教堂。

这教堂所在的村子已经差不多空了,没有神父也没有礼拜活动,基本可以说是荒废,周围一望无际的,不是原野就是公路,干点什么也没人知道。

邱十里之所以知道了这教堂的存在,并且火急火燎觉也不睡地赶来,是因为此刻,九月二十五日的上午十点整,他就应该在这个地方。

这是原定结婚仪式的时间,也是原定结婚仪式的地点。

邱十里本来应该在今早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时湛阳会若无其事地给他一个地址,普普通通地要他穿上正装,当他赶来,当他推开那扇蒙尘的老式木门,等待他的应该是一场婚礼和一室祝福。

老K之前激动得憋不住事儿,把计划告诉了邵三,而今邵三难受得也憋不住事儿,于是告诉了邱十里。

从各种方面来说,这无异于再扎他一刀。

不过,现在这样也好,邱十里想,要扎就干脆扎得再深一点。这教堂偏僻得没人打扰,可以秘密地结婚,那也就可以秘密地杀人,时湛阳本就没有打算邀请太多朋友,不过是那些最信任的手下,现如今,他们也在这教堂中。

只不过少了一位,又只不过都握着枪杆。

蒙尘的木门推开了,邵三开路,邱十里在后面一言不发地走,路过东端的洗礼盆,又经过半圆形的袖殿,在正厅停步。邵三回到伙计们的序列里去了,邱十里则只身落座在第一排座席的正中央,手里拿的那支白玫瑰是他给自己买的,嘴角叼的那支雪茄是时湛阳未抽完的。

他看着守在前殿的手下们,他们都站在祭坛前圣母像的下面,每个人面前都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蒙面人。

“开始吧。”邱十里道。

他确实不用多说,事情都早已经安排好了,这是最后一步。当时出事之后,躺在病床上,邱十里因止痛药品的摄入而头脑麻木,却还是无比清晰地思考着报仇这件事。时绎舟被几层警察守着,他也不打算自己贸然处理,可是安东尼奥和理纱子不同,事已至此,邱十里并不会再去避讳黑吃黑这种事。

他已经不认为做好事会有好报了。

于是他在道上雇了大批干活干净的杀手,也派了自己的心腹出去,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他们带回来二十九个人。

这二十九个人里,有八个是安东尼奥手下的人,十个是时绎舟的,还有十一个来自东京的江口组,都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也都参与了之前那场运毒行动。

此时,第一个的黑布被扯掉,他的脸露了出来,耳朵上有着红色的金属片。邱十里对此并不惊讶,“说说看,你干了什么?”他缓缓吐出烟雾,声音也放得很轻,可周围太静,这话的发音清晰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

那人灰白着一张脸,正因为了解时家的规矩,所以他吓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邱十里对此没有任何耐心,手下也看着他的脸色,用黑布堵住那人的嘴巴,两下割了他的耳朵,又一刀割了他的喉管,偌大的拱形殿堂内,空空地回荡着几声惨叫。

紧接着,第二个人的蒙脸布被拽掉,他是江口组的,邱十里就用日语问了他同样的问题。刚刚有了先例,这人不敢再沉默了,可他囫囵说的什么也完全没人在听。邱十里瞧了守在这人身侧的八仔一眼,八仔就用同样的方法割断了他的喉管。

剩下的二十七个也是如此,越往后,恐怕那种绝望和恐惧就越逼人,邱十里就是要达到这种效果。不过是花上几十分钟,听上几十声惨叫,再看看一地的血。

还有血喷上座席的长椅、祭坛边的鲜花,也喷在邱十里身前,一点点浸入他脚边鲜红的毛毡地毯,地毯就变成幽幽的黑。

“在道上把消息都放出去,关于我今天都干了什么,得罪了时家又会发生什么。我没有大哥脾气那么好,”邱十里把玫瑰丢在地上,“江口小姐如果要见我,随时奉陪。”

说着,他就已经抽完了两支雪茄,笔直站起来,掸了掸身上那条西裤。时湛阳最喜欢他穿这件,深灰色,带点暗暗的竖纹,剪裁和版式都是正合适。

每当提上这条裤子,时湛阳总是细细地观察他,那眼神露骨得仿佛已经剥开了他的衣裳,在抚摸他,时湛阳还总是笑说他穿这条裤子走路很美,像是跳舞。

邱十里每次被这话弄得脸红气短,他以前想给大哥跳舞,钢管舞都没问题,他也想和大哥一起跳,比如探戈,比如华尔兹。长大一点之后,他忽然觉得不好意思,可现如今,他长得更大,却因一条裤子带来的有关跳舞的联想而感到慰藉。

他可真想穿着这条裤子给大哥跳上一段啊,他一定尽全力跳好,可是欣赏舞蹈需要把眼睛睁开。

又可是,他现在穿着它,确实也没有干任何和舞蹈相关的事。他疯狂地策划了一场虐杀,看着它实施,品尝它的结果。

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复仇,他相信大哥倘若醒着,也绝不会说他做错了。可是他尚未尝到任何应有的快感。

“先走吧,”邱十里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些手下和死尸之中,“把人送回给他们的主子,找不到主子的,就拿去捐器官。”

“嫂子您呢?”八仔傻愣愣地问。

“我在这里留一会,”邱十里淡淡地笑了笑,“阳光挺好的,彩色玻璃好漂亮啊。”

阳光确实好,那窗户和门拱上的玻璃纹样也着实精致,把各色的影子打上窗边的瓷砖。伙计都老实撤走,邱十里独自留在远处,毛茸茸的光线和湿腻腻的腥气并不搭调,正如殷红不该沾染祭坛上那些嫩黄的花,邱十里默默环望了一阵,发觉自己无法想象出婚礼的模样。

他甚至琢磨不出,倘若大哥真的亲手给他戴上戒指,以丈夫的身份和他拥抱,又会是什么感觉,他无法独自说出誓言。他也还是没有任何解仇的快感,就算是他迟钝,这也晚了太久。

难道要他亲手去杀了安东尼奥,杀了理纱子,杀了时绎舟,甚至杀了那个口口声声把正义和法律挂在嘴边的Brad?

邱十里忽然自嘲地笑了笑,你想杀的人也太多了吧,他又和自己说话。

随后,他猛地跪下了,在一束温柔的阳光下,在这血迹斑斑的教堂里,他挺直腰杆对那座圣像重重地下跪,好像那是周围唯一清洁的东西。

圣母,他想,您无需宽恕我,我求您看清我的罪孽。如果有人要下地狱,那必定是我,而不是我的大哥。

究竟是谁说神爱世人?那就意味着,我们也是神之所爱?真的吗?他又怔忪着想。我爱的睡着了,我的爱无处安放啊。

玛利亚只是悲悯地回望着他,又或者在回望他膝边那支委于血泥之中的雪白玫瑰。

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邱十里根本没空再去跟个正宗黑社会似的杀人报仇,他预测的没错,政府果然对时家下手了,审查不断,官司也是不断,邱十里只想把一个完整的时家还给大哥,所以做足了准备死不松嘴,他一块肉也不打算让出去。

大概折腾了半年,邱十里半主动半被迫地把各个产业清洗得越来越干净,可他实际上并不清楚这段时间自己这个人是怎么过的,不记得吃过什么美食,不记得听过什么音乐,不记得做过什么梦。

他只是有空就守在时湛阳床边,太寂寞了,又要陷入自己的死胡同了,他就伏下身子,轻轻地亲吻一动不动的大哥,不敢用力气,不敢眨眼,亲完了还怪自己满口烟臭。